“是你。”沈涣轻声道,系好衣带,挥手猛地推开了窗。
徐俨宁侧身而退,望向沈涣的眸子复杂起来。
原来他就是那个况纾芸信赖的人,同时,也有另一层身份,风林阁阁主。
翻手挥出去薙刀,隔着窗棂,徐俨宁一伸一回地刺向沈涣。看到了徐俨宁身形不稳之时,沈涣用手抓住刀口,转了一圈,又向后用力,徐俨宁险些脱力,要被带到屋子里来。
“况姑娘呢?”徐俨宁面色隐忍,往下一压刀柄,薙刀的刀尖翘起,沈涣极力闪躲,才让刀口只蹭破了宽袖,又是两下挥洒,窗棂被砍地有些七零八落。
隔着薙刀,沈涣难以向前,索性运起凌云步,俯身回旋就荡出了屋外。听他问及况纾芸的事情,想起那日他望过来的神色,想起况纾芸脸上侧脸上的那道深痕,还有她像是萎落了一般的笑容,沈涣霎时便起了怒意,挥掌打去:“不知阁下为何人,芸儿如何与你何干?”
“我是况姑娘的朋友,那日见她受伤,不知现在如何?”徐俨宁的薙刀有些难以运转,不断想要拉开一定距离,却没想到对方身形如此之快。一些思绪涌上,徐俨宁的反应慢了些,沈涣始终近身而行。
看出了徐俨宁的薙刀需要开阔的场景才能起到充分作用,沈涣便改变了策略,凌风掌从容而运,不过徐俨宁的身手也是出乎他的意料,薙刀本就重,他一手运得自如风行,另一手还能腾出来做一定格挡,步伐虽没有多快,每一步却都踏在了关键的点。
“芸儿很好,用不着你挂念。”沈涣冷声道,面容是出奇的锋利,“豫帮为什么杀我?”
接连着游走,他们已半上了山腰。借着树枝的韧劲,徐俨宁向后荡去,终于拉开了薙刀的距离,顺着回冲,一刀劈向沈涣:“沈阁主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吗?”
树枝呀呀地响,称着薙刀破风而来的声音,沈涣放纵自己身体向下沉去,脚下的枝叶脆生生地裂掉,沈涣顺势落下,头顶上传来树干的裂响。
“难不成,小小风林阁,在豫帮眼中已经是众矢之的了?”沈涣冷笑道,凌风掌随即挥去,这次是真的下了狠劲。
几乎是一瞬,沈涣便又近身,徐俨宁敲打薙刀中间的部分,长兵器倏地变成了一把短刃,裹风而来:“想杀你的人,多的是。根本不必豫帮动心。”
沈涣惊呼:“你怎么知道双孔刀的玄机?你是空山教人?”这断长为短的武器绝学,江湖上只有空山教会使。而他手上刚刚运转的长如矛一般的兵器,明明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薙刀,无论形制还是刀法,和双孔刀没有半分相同。
“沈阁主想多了。”一个袈裟斩劈去,沈涣又毫不费力地躲开了,他的轻功的确不俗,让徐俨宁蓄了力的刀,总像是砍在了棉花上,“沈阁主轻功厉害,在下佩服。不过,这可是楚化门所在,我们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沈阁主不好奇为什么没人来吗?”
沈涣立定道:“原来是楚化门,不知我沈涣的命,在豫帮的要价,算高算低?”
在崇山杀他,果真是绝佳的手段,没有人会怀疑韩严会蠢到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豫帮的口风又是滴水不漏,到了天亮,一切便掩藏地干干净净。
若说为什么楚化门会向他动手……沈涣想起了夏岳,想必所有的示好也不过是让夏岳放松警惕,很可能,夏岳的卧底身份早便发现,用这个饵钓他这条鱼,倒是也等了不久。
“在我手里,不论高低。”徐俨宁斜刺向前,那一瞬他仿佛觉得手中握着的,是那把破岳矛。他突然有些厌倦自毁的说法了,他曾想以一救百,父亲也曾想以一救百,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先有牺牲呢,为什么就不能一起活下来呢。
沈涣能感觉到,冲过来的徐俨宁,身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仇恨和杀意。
沈涣的步子慢了半拍,只容得避开要害。徐俨宁手中的短刃沿着面具而划,他第一次看到了沈涣的面容。
不对,应该说第二次。
徐俨宁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虽然身处黑夜,他却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见过这张脸,在周振南还是南境大帅的时候,他随周振南去西京参表,站在人群中,他见过这张脸,高高在上的,南燕太子的脸。
“你是……?你……?你没死?”徐俨宁想起了西京坊间若有若无的传言,还有天枢台天枢台主事秦铮家中出现的前朝逆贼,甚至还有方雩说起红翎骑使之事中的那个戴面具的人……难道,难道一切所有巧合都是真的?
比徐俨宁更为惊讶的,是沈涣。
他为不败露身份,于是一直戴面具行事,但说实在的,江湖上又有几个人见过前朝太子呢?不过是为了万无一失罢了。
而现在,徐俨宁的惊恐,给沈涣的心上抹上了一层寒意。
“你究竟是谁?徐长平是谁?”他若认得这张脸,沈涣也许便不能让他走了,飞身过去,沈涣的凌风掌逼近了徐俨宁的鼻息。
突然间四周静谧,沈涣隐隐听见一个熟悉的呼吸声,他手上的掌风慢了下来,徐俨宁的短刃快得像一条银龙,架在了沈涣的脖颈旁。
“沈阁主,对战时,怎么能分心呢?”徐俨宁道,若不是他自己送到近处,他很难在这处处掩蔽的林中制住他。
沈涣的目光还是瞟向别处,一点没有在意这把瞬间可以置他于死地的短刃。
徐俨宁顺着看过去,树后的身影缓缓走出,戴着淡色的面纱,挽一个松松的髻,眼角带着几分疲累,可眸子仍如一汪浅溪,亮得惊人。
况纾芸走上前来,望了望沈涣的双眼,将那把贴着沈涣的短刃取下,徐俨宁也就这样任由着给她了。他能感觉到刃上的力有多决绝,他生怕自己一使劲,便在她的手掌划开血痕。
况纾芸将短刃随手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转身,另一只手抓住徐俨宁的手腕:“跟我走。”
沈涣眼睁睁看着况纾芸拉着他离去了,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拦下他们。
所有的问题都没由头地汇在了一起,芸儿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为什么要带徐长平走?他们互相的情感,的确没有那么简单,但他们相识不到两月,这么快就可以打败他和芸儿之间,相依相伴的情分吗?
风声静了下来,沈涣的心如一潭死水。
好像况纾芸是那个泉眼,她走了,这潭水便只能在这里,发烂,发臭。
嘭地一身,格外刺耳,沈涣抬头看过去,在目光之尽出看到了一个身影,是夏岳,他捂着胸口,撑着身子起了好几次,却都是落下了。
沈涣心中最后一丝想要去追况纾芸问清楚的念头也消失了,他运起凌云步,朝山上走去。
夏岳倒在地上,悬天剑刺开的血洞正汩汩向外淌着,他感受到身后有一个人将他扶起:“阁主……怎么是您,这里危险,您不用管我……”
对面站着的是正在抵挡许谌攻势的赵宏离,许谌和悬天剑宛如合一,连着使了好几轮穿林撷叶,要知道,这一招集悬天六式之大成,环环相扣,看似无意,实则处处杀伐,即便是高雄,也只能连使两轮,他当年坐稳武林盟主,也是靠的此招。
待许谌转过头来,沈涣才看到,他的双眼已充斥血红,身形时而颤抖。在如此风魔的许谌面前,赵宏离已有几分招架不住。
血红……那日夏岳神经恍惚之时,也是这样,双眼血红……
发觉了沈涣的存在,许谌举剑而来,又是一套穿林撷叶,沈涣将夏岳的胳膊搭在自己脖颈上,只能尽可能地闪避,沈涣尽量护着意识朦胧的夏岳,身上被剑气打出了道道伤口。
许谌的身体也逐渐虚脱,他瘫坐在地,握着悬天剑的手也渐渐松离,意识一片混沌。
“见过阁主。我同许谌从悬天教前往楚化门,在这里遇到了夏岳,不知道怎么回事,许谌突然便疯魔一般,像是不认识我们。”赵宏离在后面缓缓撑住许谌的身体。
“这几日你也见过他这样吗?”沈涣问道,夏岳和许谌同样的症状,绝对不是巧合。
“见过,不过只是轻度的,他会突然意识模糊,眼睛血红,但一下子便过去了。我问过他,他只说是,捕影步还不够精深。”
说到捕影步,沈涣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若说夏岳和许谌有什么相同之处,那便是均为悬天教弟子,均习了捕影步,均经历了功力大涨……难道,捕影步和悬天剑同时修习,真的会走火入魔?
“宏离兄,你觉不觉得,这是同时修炼了捕影步和悬天剑的缘故?”沈涣问道。
“他是这样修习……可是,我也会啊,但是我从未出现过此种状况。”赵宏离也是一头雾水,如果这是真的,岂不是楚化门经年已久,为吞并悬天教不择手段的一盘大棋?
“会不会是因为你,修习了多家功夫,各自相抵?”沈涣推断道。
“如果是这样,楚化门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两种功夫会相克了。”
“对,所以他会给夏岳草务醒神茶,因为他担心夏岳察觉出这两种武功相斥,这种茶一定是特殊调制的,压制了二者之间的冲突。”沈涣恍然大悟一般。
“什么草务醒神茶?”赵宏离问道。
“就是夏岳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况,他也以为是自己最近进阶过快气息不够的元古,楚化门给的草务醒神茶让他舒缓了很多。”沈涣解释道,许谌猛地惊醒,重新握住悬天剑,挣脱了赵宏离的手臂,一个起式就朝沈涣扑来。
“阁主小心!”赵宏离伸手去够,也没有拦住。
一个黑影推开了沈涣,悬天剑刺入了他的腰间,黑影倒下了。
这次夏岳甚至没有力气尝试将自己撑起来了,他略为平静地躺着,感受着自己身体下被鲜血逐渐湿润了土地,混着血腥和草叶的味道,他眼前是苍穹。
沈涣拂了拂他的眼睑,帮他闭上了眼睛。
许谌似是被浓重的血腥味冲醒了一般,他晃了晃头,才发觉这个人是死于自己剑下。
看着沈涣凝固了一般的神色,赵宏离站在了许谌前面:“阁主暂留许谌一命。”
“我知道这不是他本意。”沈涣苦笑道,“你现在明白了吗,楚化门许诺你可以拥有武林绝学,却早就知道你就算练成,也不过是心智不全之人。而他们得到的,则是整个悬天教和从此再无异议的武林至尊之位。到时候,只用除掉你,大局便定。”
许谌时而清明、时而犹疑,悬天剑的剑身轻微抖动,在黑夜中频频闪烁。
“知道了这么多,沈阁主也就不用走了吧。”一个沉厚的声音传来,是楚化门韩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