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庙的主屋里,黎王站在厅堂正中,正对面是一块绣着怪异图案的纱屏,四周房梁上垂吊着数十串小铜铃,稍有微风入室,便是满屋的叮当声响。
透过纱屏,烛光映照下能够看到后面的人影,是一位端坐的妇人,头上戴着高帽,眼睛似是用一根布条遮挡了起来,穿着打扮也并非汉人。
“殿下请坐吧。”妇人声音有些沙哑,抬手指着屋中矮木台上的一张软垫。
黎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迟疑了一会儿,才朝着妇人所指的方向走过去,坐定。
“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先知?”黎王细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屏风后面的身影,轻笑一声,“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妇人。”
黎王话中轻蔑,先知听罢,也只是语调缓慢地继续说道:
“我只是将伊洛霍若神的旨意传于有缘之人,相信与否,是你们自己去判断的。”
“口气倒不小。”黎王斜靠在一旁的扶手上,手支着下巴,“那本王是有缘之人吗?”
这次先知倒是笑了:
“我既在此等候殿下,那便是得了神意。”
黎王沉默。
今日到神隐庙,本就是他临时起意,就连舒窈都不知他出门的目的,再说这一路简装出行,他又带着兜帽披着斗篷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直到站在院中,都是极为隐秘的。
为准备秋祭和宴会,那段时日他本就忙的颠三倒四,刘家的事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起初也只是觉着掉了脸面,但那日在秋日宴上又被舒王提出来那么一说,他才知道这其中原还有一个先知的功劳,于是他又暗中派人打听了一番,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先知在西京城里已经如此风行,这才起了到神隐庙一探究竟的想法。
“回答本王,你怎知我今日会到?”黎王提出了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存在的困惑。
“回殿下,这都是伊洛霍若神的旨意。”先知答。
“一派胡言,休想用这种江湖骗子的手段迷惑本王!”黎王有些恼怒,突然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信不信本王让人拆了这座破庙。”
“殿下如此聪慧,心中自有判断。”先知连头都不曾转动一下,“若不是那日舒王不依不饶地追问了一番,殿下也不会到我这小庙中不是?”
黎王听完先知口中说出的话,愣怔了一瞬,便重新回到座位上,缓缓坐下。
“你什么意思,本王不明白。”黎王询问道,语气沉重。
其实从父皇下诏让舒王进京开始,他也有点摸不准圣意,自舒王抵京之后,这种感觉愈加强烈。狄历相较漠北而言国力虽弱,但对大周而言,却也是与漠北相隔的一道屏障,自有其重要之处,公主和亲,虽不是皇子迎娶,但至少也应是有为的亲王或皇亲,可是周赫宸浑身上下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文弱的小家子气,他那戎马一生的父皇怎会挑来挑去就选中了这么一个从荆州来的郡王,不仅升了亲王,赏赐了一堆珍宝,重修了府邸,甚至黎王自己都觉着,其中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异样。
舒王这个人,他不喜欢,也看不上。
但在宁王之后,他也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我知殿下所求何事。”先知突然起身,朝后面走去,从一张矮木桌上摸索着拿起一根香,点燃后又重新回到原位,将那柱香插在了身旁的一个香炉中,“但殿下所求,非同寻常。”
屋中一时香气四溢,烟雾弥漫在了黎王的眼前。
“还请赐教。”黎王没了原先的不耐,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专注的神情。
“不急,殿下既是有缘之人,伊洛霍若神必会将殿下所求告知。”先知又将那个小香炉朝屏风所在的方位移了移,伸手欲将脸上的那条白布取下,“殿下只需看着这扇纱屏,自会知晓。”
事已至此,黎王虽还是有些疑虑,但也还是照做了。
忽而一阵风吹了进来,周围的铜铃开始晃动出阵阵声响。
黎王盯着那扇屏风,香炉里的散出来的烟更浓了,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却瞧见那纱屏上的图案似乎动了一下。黎王想再次定神看个究竟,却发现纱屏上的图案旋动地更加厉害了。
他好像是看到了纱屏之后,伊洛霍若神的影子。
……
半个时辰过去,随从在院子里已经来回绕了不少个圈子,面上虽然焦急,但他也没这个胆子去推开那道木门。
正当他又一次和那座神像对视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黎王戴着兜帽走了出来,脸色比适才进去的时候好了不少,随从立马迎了上去,跟在黎王身后一起离开了神隐庙。
主屋堂内,先知还坐在原地,那根被解下来的布条已经重新系了回去,她伸手直接将还未燃完的那柱香掐灭,与此同时,一阵机括的声响,又一个穿黑袍戴着兜帽的人从先知后面的那扇厚重梨花木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走过来后只见先知站了起来,朝着黑衣人交手行礼。
“少主。”先知的声音全然没了适才的沧桑,而是一道有些魅惑的女声。
“嗯,如何了。”被称作少主的黑衣人微微点头,询问道。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先知此时的语调有些傲慢,“想不到这位挫败了宁王徐家的黎王殿下,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
“切莫大意了,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你真当黎王是个蠢人?”黑衣人反驳道,“他不仅不蠢,身后还有高人相助。”
“您是说,黎王背后的方家?”先知疑惑道。
“方家?”黑衣人嗤笑一声,觉着有些好笑,“若只是方家,他又怎会一路从函州到西京,都被宁王压住一头。”
“难道是,他将才提到的秦铮?”先知回想起方才黎王口中提到的事件,这个人名倒是有些频繁地出现。
“秦铮?”黑衣人有些惊讶,随即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说话。
“没想到竟是那位秦大人,如此说来,想必天枢台也掺和进去了,有意思。”黑衣人自言自语道,“除了那位看起来不懂事儿的舒王殿下,这西京水里的鱼,也还多着呢。”
“方才他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黑衣人发问。
“记住了,细节过程,一字不落。”先知回答道。
“好,你要明白,我们此来的目的究竟为何。”黑衣人表示认可,继续嘱咐道:“莫生事端,小心行事。”
“是,少主。”先知点头应下。
黑衣人抬头瞧了瞧外边的天色,继而转身又重新走回到适才出来的梨花木屏风旁:
“时候不早了,我得尽快赶回去。过段时候我再寻个时间过来,有何要事,你知道该如何与我联系。”
语罢,黑衣人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屏风之后。
无影无踪,不着痕迹。
就在黎王造访神隐庙的同时,另一边,秦铮正带着沈苓坐在前往况筠阁的马车上。
马车里,沈苓时不时便将一旁的窗帘掀开,探出头张望,时而又招呼驾车的聂稳,询问路程。
“你别着急,就快到了。”秦铮实在看不下去,便直接将沈苓拽到自己身边坐下,一只手握住她洁白的皓腕,轻轻磨搓。“今日天不亮便起身去小厨房里给小涣做了好些吃食,你现在不好生歇息,一会子顶着一双白罴的眼睛见到小涣,他估摸着还会误会我在秦府亏待了你。”
“小涣现如今闯荡江湖,声明是愈加显赫,我更打不过他了。”
听着秦铮的玩笑,沈苓本想将手抽回来,可奈何那人怎么也不放,她也就随秦铮去了,顺势直接将头靠在秦铮的肩上,打趣道:
“没事儿,有我在,我哥不敢揍你。”
沈苓说的肯定,信誓旦旦的样令秦铮感到非常满意,他直接环住了沈苓的肩膀,侧脸靠在她毛茸茸的头顶上,拜托道:
“那就麻烦我家沈大夫了。”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秦铮还是保持着将才的姿势,对怀中的沈苓说道:
“等从况筠阁回来,你就要去舒王府了,这段时日研究药理,通宵达旦,本都没怎么休息。”秦铮瞧着沈苓有些苍白的面容,愈加心疼起来,“趁现在养养神,等到了况筠阁,也别让小涣他们担心。”
“嗯。”沈苓点头,她确实是有些困。最近看药理看到很晚,今日又起了个大早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如今秦铮这么一说,她真的有些睁不开眼。
“那我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叫我。”沈苓靠在秦铮肩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闭上了眼。
“睡吧,有我在。”秦铮的唇在沈苓的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他换了个坐姿,将一旁的靠垫拿过来垫在了沈苓身后,又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尽力不让着颠簸的路途惊扰沈苓。
沈苓笑着反握住了秦铮那只节骨分明的手,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秦铮瞧着沈苓恬静的睡颜,脸上笑得柔和,他伸手将一抹碎发轻轻挽在了沈苓耳后,再抬头时的眼中却又是不一样的波澜情绪。
今日上况筠阁,一是芸儿方才脱险,他也须得去亲眼看望才能放心。再者,小涣离京的这些日子,西京城里又有了不小的动静,周彦,舒王,狄历公主,还有柳娘那边,包括孟家和孟怀泽,他都需要同小涣再商量一下之后的打算。
今时往日,他隐隐感觉出了一丝不安。
秦铮握紧了沈苓的手,暗下决心。
他无法退,亦不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