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神隐庙,并非近来才新建的宗教场所,它存在于西京城里的日子已百年有余,原是一座公主府邸,后因没落而成为了异族人的暂居地,也就逐渐演变成了一座异族信仰的庙宇。
庙门没有牌匾,只是在四四方方的院里搭建了几座异域风格的神坛建筑,在若隐若现的纱帘之后,供奉着的是一座神像。
神隐庙里供奉的,便是伊洛霍若的塑像。
伊洛霍若,在蒲与族语中有智慧之神的含义,乃是蒲与族“三神”信仰中的首位。
蒲与族是来自西域的一支古民族,有着以伊洛霍若、安努纳多以及乌拉锦“三神”为中心的神明信仰。
“三神”各有在人间的代理,“安努纳多”意为权力,族部首领便是其化身,“乌拉锦”则是胜利之意,赋予族中强将以杀伐得胜之名,而智慧之神“伊洛霍若”,则是能窥探天机的先知祭司,族中每有大事,都会向祭司问询一二后再做决定。
先知在蒲与族中的传承极为稳定,每代也仅有一位先知,自其降生之日起,便永远居住在神庙之中。
后来蒲与族虽败落,但伊洛霍若的信仰却始终存在,域外城内神庙中,不仅供奉神像,也会有一位“先知”常住其中,为信徒答疑解惑。伊洛霍若进入中原后,神庙虽在各处都有建造,但相较佛道二教而言过于年轻,信教之人少之又少,庙内也自是没有“先知”坐镇。
朝廷不管不顾,神隐庙也就不温不火地在西京城东待了这上百年的时日。
可最近几月,西京城的神隐庙里突如其来地多了一位“先知”,轰轰烈烈地弄出了一桩公案。
案子的主角,就是刘成玉的父亲,京兆尹刘锡方。
先知的名号在民间流传了段时日后,也逐渐流进了永乐、兴隆、安定坊的地界,一些迷信的官员慕名而往,也将这先知的位置抬得愈来愈高,不少好事儿的人也怀着凑热闹的好奇心去了,而刘锡方便是这其中一位。
众人也不知刘大人进了神隐庙后究竟问了些什么,只知他从庙里出来时脸色乌黑得同砒霜中毒一般,见刘锡方心情如此不佳,其他陪同的人也只能寻常安慰几句,满脑子却是稀里糊涂。
可就在刘锡方从神隐庙回家五日后,刘府就出了事儿。
那日刘家人用过晚膳之后,也就回各自院中了,刘锡方去了姨娘屋中,照例喝了一杯平日里最爱的花草茶,两人便歇下了。可谁知到后半夜,府中突然灯火通明,只听得前院正厅里不仅传来了女人的阵阵哭泣,还有板子打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的声响,整整吵到了天明。
等天一亮,其他府里的门房便看到从刘府后院拖出了几个人扔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又等后院夫人开始连连八卦,互相猜测时,她们便发觉,刘夫人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刘府的姨娘似乎是许久未瞧见了,而刘家的那个庶子,最近也不同其他孩童一起玩耍了。
再仔细一看,刘府的那位管家,似乎也不是原来那位了。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觉出了一些问题,直到一次刘成玉在同那些富家公子聚会时喝多了酒,才将这些心底的猜疑都落到了实处。
原是这刘府的姨娘与管家多年有染,可刘锡方又几乎每日都歇在姨娘房中,两人为了幽会,便常年在那花草茶里下了迷药,等刘锡方完全昏迷过后,姨娘再偷跑出去。
可谁知那日,刘锡方竟未喝下那杯花草茶,直接去后院的花园中将两人捉了个正着。
那天从后门被扔出来的,便是那个管家以及姨娘身边的两个丫鬟。
而那个姨娘以及刘府的庶子,则被送到了府外的庄子上。毕竟那个庶子的血脉,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桩丑事本来只应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对于这些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官宦人家来讲,本也不是什么奇事儿。
可奇就奇在,这件事,是城东神隐庙里的那位先知算出来的。
就连这时辰和地点,都说的分毫不差。
这下不仅东边安定永乐兴隆三坊的人会成堆地拜访神隐庙,就连城西另一侧靖远坊里的皇亲国戚们也逐渐掺和进来,本来门可罗雀的神隐庙,霎时变得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先知的名声,也就彻底传遍了。
刘成玉大概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碍于面子,还是省掉了许多内容,好在舒王听完后也未过多追问,只是沉默着思考。
刘成玉弓着腰,抬眼打量了舒王两下,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先知这个话匣子,倒是借机打开了。一群在吟月台上闲话吃茶的公子,顺势聊了起来。
“说来这先知也是神了,这世间不会真有能通晓天意的人吧?”
“本少爷不知这先知是否有通天的本领,只晓得家里老爷子也中了邪。”
“嗨,我爹不也一样,真是越活越糊涂!”
“我父亲找了好些日子的犯人,竟然也在那先知算到的时候出现了,你说巧不巧?”
……
舒王听着地下传来的阵阵议论,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转头询问坐在一旁的黎王。
“黎王殿下,您对这先知的事儿,有何看法?”
黎王顿了顿,随后朝舒王这瞥了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连头都懒得转:
“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就是个巧合罢了,本王岂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黎王语气有些轻蔑,舒王听完也只是坐在位置上微微点头,态度恭敬:
“愚弟受教了,还是黎王殿下想得通透。”
黎王对舒王这般自称颇有些不悦,正想说道两句,可见到舒王一副诚心受教的脸色,再想想那位去世的三叔,他也就把正要说出口的话,重新憋了回去。
舒王见黎王欲言又止,面上倒无神色变化。
好些时候过去,一群人还在聊着天,却早已换了话题,而另一拨坐不住的,则是寻了吟月台附近的一处空院落,玩起了投壶,切磋着武艺。
卢嘉廷拉着秦铮孟怀泽二人一同朝那处院落里走去,路上那张嘴皮子也从未歇过。
“秦大哥,你觉得那先知的事儿,到底是真是假?”他询问走在中间的秦铮。
秦铮考虑片刻,这要开口时却被另一边的孟怀泽抢了话头:
“你从小熟读四书五经,难道还会相信一个神婆会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孟怀泽语气有些急。
卢嘉廷有些不悦,双手环臂走在秦铮另一侧,微微扬起下巴,将脸转向湖面的风景:“表哥您不也从小熟读圣人贤言,可现下还不是夜夜笙歌来着?”
“你……”孟怀泽直接从腰间抽出折扇,正想越过秦铮朝卢嘉廷头上敲过去,伸到一半,扇子却被人突然夹住停在半空。
“泄露天机乃折寿之举,若是先知,又岂会算不到结局。”秦铮两指微一用力,便将那把折扇推了回去,话语间,也只是正视前方,并未对身边二人有任何眼色。
卢嘉廷本已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却并未有疼痛传来,还骤然听到了秦铮的回答,他愣了神,随即反应道:
“秦大哥说得有理。”说完,还不忘瞥了孟怀泽一眼。
孟怀泽没有注意卢嘉廷得意的模样,只是瞧见了秦铮一脸寻常的平静,他心里不禁有了其他考量。
“嘉廷,你今日怎的不去后面寻子卿?”孟怀泽再开口时,语气却是异常的和善,仿佛适才要拿着扇子拍人的不是自己一般,“最近陛下决定东征,邓将军同子均都会前去,战事未知,子卿已经把自己关在家里难过了好一阵,今日好不容易出府,你不去安慰一番?”
卢嘉廷听孟怀泽关怀的口吻,心里却不了然,他有些怀疑地盯着孟怀泽:
“你难道忘了上次你我同去将军府,是怎么出来的了?”
孟怀泽不语,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
“邓子卿难过是因为作为邓府小姐,她不能同父兄一般出征,我可不想再去招了霉头,被人拿着长鞭抽出来。”卢嘉廷一脸满不在意的神态,并不领会孟怀泽的一片好心。
孟怀泽见卢嘉廷油盐不进的样儿,心里窝着火,右手再次把在了腰间的扇子上。
正当时,一直走在二人中间沉默的秦铮说了话:
“适才我从怡花阁那边过来时,恰巧撞见邓夫人带着邓小姐前去寻陛下,似是希望求得能随军出征的恩典。”秦铮话说到一半,抬手摸了摸下巴,寻思着,“邓夫人出身将门,熟谙行军用兵之道,邓小姐更是将门虎女,一手长鞭名贯西京,此次东征水战本就较以往艰难,若能有利于战局,那些古旧陈规也做不得数。”
“陛下一旦答应,出兵的时间也就这两日了。”秦铮说的头头是道,也不看早已站定的卢嘉廷一眼,就脚步不停地朝着前面走去。
下一刻,秦铮只觉身边一阵疾风刮过,卢嘉廷已经快步越过回廊,直奔后院方向而去。
秦铮盯着卢嘉廷的身影片刻,嘴角微翘,又恢复如常。
“孟公子有什么想对秦某说的,现在可以开口了。”这是秦铮在秦府那日以后第一次主动朝孟怀泽开口,他站在离孟怀泽两三步距离的地方,稍微扭头,侧身询问。
孟怀泽听罢,也只是轻蔑地笑:
“你别瞧嘉廷年纪不大,就妄图在他身上打主意。”他语出不善,抬眼看向四周湖边的假山,“什么能动什么不能碰,您也要考虑清楚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廊桥边上,位置有些偏,里人群偏院,安静万分。
“你这是在,威胁我?”秦铮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孟怀泽,我虽非善类,但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若非如此,我还能保住这条命吗?”
“你怎么留下的命,你自己心里清楚。”孟怀泽还是站在原地,但在此时的怒火中,却夹杂了一抹忧伤。
“我明白,你明白,他也明白。”秦铮说道,“你没必要揪着这个因果不放,在这点上,孟公子还是不如孟尚书看的透。”
“方才我在怡花阁,还同孟尚书闲聊来着,最近从益州得来一些小玩意儿,改日去孟府的时候给孟绾带过去。”秦铮笑得温和,随意告知孟怀泽自己接下来拜访孟府的打算。
他不觉有什么不妥,就如同往日两人相交一般寻常。
可孟怀泽却站不住了,他三两下冲到了秦铮跟前,低声质问,语气恶狠: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别把老爷子还有孟绾他们牵扯进来。”
“怀泽,你多虑了。”秦铮伸手轻拍孟怀泽的肩膀,在旁人看来,也只是关系极好的二人在话着家常,那期间的暗潮涌动,早已被秦铮伸手拂去。
“我只是念着当年六必居的红枣酥,在往前看罢了。”
“你得信我。”
秦铮朝后退了一小步,点头示意,便扔下孟怀泽一人离开了。
在秦铮回到怡花阁之后,另一边的孟怀泽却还是站在廊桥上,望着波澜湖面上的倒映,神色不明。
那日秋日宴是在皓月当空之时落下帷幕的。卢嘉廷不管不顾冲到□□惊扰了一众女眷,最后是被邓子卿提溜到了卢尚书跟前;孟怀泽又在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同孟绾在回府的马车上吵了一路;舒王在晚宴时好似明白了自己的不识时务,一个劲儿地给刘成玉赔不是,弄得刘成玉手足无措,受惊不已。
而就在秋日宴结束的半月后,城东神隐庙里却来了一名贵人。
男人在门前下了马车后,便同一名随从一道快步进了庙门,他披着头蓬,带着兜帽,头又低的很低,没人能瞧清楚他的模样。
只见男人走到屋前正欲推门时,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顿了片刻正欲转身,才走出一步,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沙哑的女声:
“黎王殿下竟然来了,推门便可。”
男人停住脚步,抬手缓缓将头上的风帽摘下。
黎王抬头盯住正立在院中的神坛,周围一阵铜铃清脆的声响,他鬼使神差地转身,这一次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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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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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