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纾芸轻轻用手碰了碰耳廓下颌,一股子刺痛后手上一团团的血红。
沈涣双手扶着她的肩,轻轻侧过来看她伤口的程度:“别摸,伤口应该不深。”说着,他撕下里衣衣摆的一块布条,让况纾芸先将就着止止血。
话虽这么讲,沈涣的心里,却像针扎一样痛。
如果那刻刀再下移一分……再狠一分……,沈涣甚至不敢想。
他自以为计划周全,万无一失,却还是免不得赌一场。
况纾芸本是局外之人,仅因为风林阁和豫帮的过节被带到此处。风林阁尚属神秘,他来往均以面具示人,但武林大会上他们二人的熟稔和亲密大家都看得清楚,这是不是过早地,便将她推到了明面上的风口浪尖呢?
沈涣突然明白了一些秦铮面对他时的复杂情感,这关乎注定要承担的,和不必去涉足的。
五朵用刻刀死死地抓着地,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子。这个戴面具的人形如鬼魅,但出手却快而有力,仿佛能预知到她之后的走向,可以在极快地近身中找准她的弱点。
她握着刻刀的手下意识随着况纾芸而去,整个重心自然偏离,沈涣借着她倒下的力道,只要打得够到位,不用多么精深的掌法,让她暂时失去控制力都是极有可能的。
刻刀一点一点地深入,五朵的身子软绵绵地耷拉了下去。
她抬头看见了况纾芸的脸。
也是奇怪,她竟然还渴望在她那里看到几分怜悯。
毕竟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事情上思虑有章法,可一旦对到人,便会不自觉地坦诚信任,五朵竟然还在想,她会不会对自己,仍念几分纠结之下的相伴之情。
五朵看到的是苍白和冰冷。
一如将刻刀架在况纾芸脖颈处的自己那样。
从五朵身上向上扫,况纾芸看到了窗外正在和宋彧打斗的那位徐公子。
突然间,况纾芸觉得在豫帮她遇到的一切似乎都可以串起来。
是五朵告诉她这位徐公子就宿于隔壁院落的,而这件事现下想来又蹊跷万分,方雩怎么会救无缘无故的人,而若他真感念方雩之情,又怎会真心与她相处。
而至于他为何后来又不来了……况纾芸自嘲般地想,大概是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两个人来监视和配合吧。
现在事发,他便要来做符合自己身份的,阻止她的那个人了。
她怎么会这样轻信于人?而区区一个她又怎么值得豫帮这么几位高手一同演戏?
除非……在豫帮心里,风林阁已经不除不快了,临渊哥哥身份神秘,赵宏离的功夫大家又看在眼里,这时,她就是最轻易的突破口了吧。
想到这里,况纾芸看着五朵,在挣扎的眼神中,缓慢失去了知觉。
徐俨宁对上了况纾芸投来的冷意,手中动作不禁慢了几分,被眼前这位白衣人又逼得向后退了几步。
白衣人少有攻势,只是防他的剑向,可这防法又巧妙之级,总引得他连连出手,却又让他难以向前。
徐俨宁一下子竟也不知怎么做才好,直到他看见况纾芸冷漠的目光,和她用手捂着的、渗出血来的侧脸。
本已疲缓的手势又坚决了些,他格掉了宋彧的剑鞘,将剑像矛一样斜插出去。他想和况纾芸说些什么,不是解释,也无关那些家族纷乱之事,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那些闲暇时的过招,还有那两支竹笛,他都是真心的。
徐俨宁奇怪的奋不顾身,沈涣看在了眼里。况纾芸很少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丝生气。
他悄声对况纾芸说:“空山教只能拖到现在了,我们要赶紧离开。”
沈涣伸手握住了况纾芸刚刚擦过脸的手掌,上面还有些许粘稠和温热。他扬声对窗外道:“宋掌门,时候到了。”
宋彧就时收手道:“下次换把长兵器,愿与阁下再战。”
沈涣凌云步了得,宋彧功力又是深不可测,二人沿着山壁找着适宜之路,倒是这片迷林拦不住的了。
“天枢台,传闻是朝廷密探,权高难辨,经手的皆为难案大案。突然来访,颇让我一江湖小门生乎惶恐啊!”方雩来到豫帮门厅,一改之前几分娇嗔的柔气,言语之间是自在爽朗。
“方帮主客气了,在下聂稳。天枢台奉命办事,绝不无故抓人,今日前来也是有大案要询。”聂稳正打量着角桌上的信封,听见一个明亮的女声,回过身来。
“大人请讲。”方雩从头到脚对聂稳审视了一番,倒是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同来。
“苏州刺史何宏供述,豫帮曾派人在宣城行劫持之事,受户籍一案利益相关者所托。不知此事,方帮主可知情?”聂稳问道。
“既是劫持,这位大人怎能肯定是我豫帮所为?”豫帮做的杀人买凶的活计,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了,说朝廷不知道是不可能,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是这种事情,就是天然有亏,一旦牵扯进了权贵之争,豫帮便很容易被拿来当作筹码看盘下菜。
“方帮主在朝廷眼线应该不少,应该知道宁王一系最终结局如何,强弩之末的嘴里,天枢台要再问不出一些要紧的言论,怕是也愧于这民间高抬的流言纷纷啊。”聂稳道,他是今日晌午才赶到益州城外的,天枢台在剑南道的探子是很快找到了豫帮所在和基本地形地貌,可要装模做样的拿着几份人证来诈一诈,秦铮还是不放心。
方雩在答应时便知道,她做的是和朝廷之争息息相关,祸福与共。似乎便是从风林阁劫走何宏开始,一切都风起云涌一般地变了。
“哦?不知是何人指认是我豫帮行事?”方雩佯惊道,“不过说实在的,我们江湖小门,在各位皇亲显贵看来自然是不值一提的。豫帮之人行事也略为草莽,若是平日里有所得罪,想要指证我们不就如掐死蝼蚁一般吗?”
聂稳听出了之间的意思,果然和殿下所料不错,豫帮也需要站队,对朝廷之事定是了如指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旦轻易认罪,由此抖露而出的关系网会更加可怕。故而必是缄口不言。仅凭诈,确是得不来一点消息的。
不过他们本也没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些什么真凭实据,只不过是为了沈涣的行动做掩护罢了,但是这场戏还是要演得像,一得让豫帮的人信了,二也得让天枢台的探子们信了。
“函州齐司马,吏部权员外郎,这二位之死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吧。当然,那时不是我们接的手,可是数月未结,转到了天枢台手中。可是刚转来没过多久,就有人自首了,还形成了颇为完整的证据链,已然了结。可此番宁王之案,竟又有人认下了这两桩命案,还提到了一些江湖人士。”聂稳停了停,“这种结了案的事情,我们没问,倒还有人要揽在自己身上,方帮主觉得奇怪不奇怪?”
方雩一顿,她通过不少委托人的确帮宁王做了不少事,许多宁王自己都可能不知道,只怪关系繁茂,滋生事多。现下提及的这二人,她还真不敢打包票。
抓准了方雩失神的空当,聂稳道:“方帮主倒也不必紧张,此次天枢台来访只为询问,豫帮不知道便可用不知道作答,如若证据坐了实,我又怎会在门厅和方帮主废话呢?”
见好就收,这二人的信息也是前些日子大理寺从姜家人口中挖出来的,就着此事,秦铮又好好探查了一番,这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想让方雩相信,那便必然要让她受到实在威胁。
“大人宽宏,以上两件事,豫帮不清楚。”方雩听及此,心中稍稍放松,今日这关应该过了,等此事过去,她必会对之前与宁王有着细微联系的交易一一厘清。
“不再叨扰。”聂稳掐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和天枢台众人分流后,朝之前和沈涣相约之地而去。
沿着山壁游走,沈涣紧紧握着况纾芸的手。她气力不足,又未专攻轻功,此时已是脱力不得,神智迷离。还好,他们提前便了解过此处群山之貌,不用多久,便寻到了之前相约的落脚处。
缓缓停下,况纾芸不得不打坐休息,宋彧也放下了长虹剑,深做了几个吐纳,这才开口道:“看来是我低估了沈阁主。本以为沈阁主独立相救,缺少帮手,却没想到是计划周密,环环相扣,就连空山教的吴教主都在助以一臂之力。更别说沈阁主对豫帮内部路线之了解,不得不让我佩服。”
“宋掌门过誉了,若不是您,像今日突发的变数,沈涣可是应付不来的。”那人的身影还是在沈涣脑海中游荡,看着况纾芸眉头微蹙,又渐进松弛,他隐隐觉得那人对芸儿,有着别样的态度。
“宋某还有一事不明,豫帮院落何其之多,沈阁主是怎么在其中找到况姑娘的呢?” 宋彧依稀记得,他们分头找寻不久,沈涣便示意已寻到所在,这怎么可能呢?
沈涣隔着面具的神色都温和了几分:“因为……芸儿惯在竹林习剑,又喜欢削修高处的竹叶,让光更多地漏下来。于是当我看到一处竹林是这番奇怪的模样时,便知道是她了。”
“竹林习剑……” 宋彧的思绪突然回到了曾经,仿佛又听到了剑身穿过林叶那样幻妙的声音。
况纾芸睁开双眼,尝试活动脖颈,刚刚结上薄痂的伤口又流下连串的血滴。
沈涣忙过去,用那块布条敷住伤口:“别乱动,这里离血脉近,不好止血的。”
况纾芸放下手,呆愣了几分,想尽了所有话,一半难以言之,一半被她自己咽了回去,最后只断断续续道:“我不会再让人担心了。”
沈涣轻轻用敷着伤口的手捧起了她的脸,满是自责与疼惜:“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