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纾芸的眼神游离在桌上的竹笛边,和这位徐公子虽说只是萍水相逢,可大家既为同乡,处境又有几分相似,她不自觉便将对方以同是天涯沦落人而相待。
徐公子本也真心而处,可却不知为何,他们刚刚熟络了几分,便突兀地不再来往。
况纾芸多少有几分委屈,但也不愿强人所难,可能人家就是觉得无趣了,便不再来这院儿了。
本身寥寥无几可打发时光的活计也没了,况纾芸近日只觉得身子越发得乏,可能也是练功偷懒的缘故,这样可怎么能行,虽说豫帮不会真的将她如何,可她也不能一天一天地耗在这里啊!
定了定神,况纾芸的眼角瞄出了窗外,院门、拐角、檐下、路口……
“五朵,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日过来看守的人多了些?”
五朵手里搓着花瓣,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有吗?姑娘观察得仔细,我倒是从来没注意过。”
况纾芸就知道这丫头根本就没这个心机劲儿,她一天到晚除了做吃的就是在想吃什么,况纾芸本来还想找她闲聊解乏,可她讲的那些事情,五朵是一概不明白,随便一个简单的问题五朵都要问上好久,时间长了,况纾芸觉得自己还是少说点话,少给自己找点事。
正说着,况纾芸看向窗外的眼神亮了起来。
她看见一人踩着凌云步辗转而来,黑色的披挂来回翻扬,他遇人并不下狠手,只是轻轻推就,一个回环便侧身而过,步履如风,看上去只是清浅行走了几步,却已跨过大半距离。而他身后还随着一个白衣人,剑不出鞘,只严丝合缝地敲打在看守者的后颈处,那力道刚好足够他们软绵绵地倒下。
况纾芸知道那是沈涣,她不禁喜上眉梢,转而又担心异常,这里是豫帮的地盘,他就这样和一个同伴单枪匹马地前来,不是在以身犯险吗?
转过头看向五朵,她还是用指腹捻着花瓣,与世无争又人畜无害的样子。况纾芸不仅多想了起来……如果她走了,这个小姑娘和她那无辜的家人,会因此丧命吗?
若是在一开始,她咬咬牙横了心便也可不理会,可是如今,五朵陪伴她近有两月,就连那根和她一样的竹笛,五朵都爱惜得不行,放在了自己仅有一根玉簪子的小布袋里。
这让她该如何是好。
沈涣的已经进了院,几个吐纳间便入了房中,五朵被他吓了一跳,怀中花瓣篮子掉落在地。她止不住地后退:“况姑娘,这是谁……是来救你的吗?”
沈涣的眸子投向况纾芸,从平静无味刹那间就带了几分暖意,含着担忧的询问,难言的愧意和两点红血丝点缀的疲倦。
“临渊哥哥……”看到这五味杂陈的眼神,况纾芸所有的心理防线和顾虑都霎时崩塌,她像一个被看穿的孩子,内眼角涌起一些酸涩。
“事不宜迟,我们得快点走。”沈涣向前几步,可五朵正站在况纾芸身前。
“况姑娘,你要是走了,我们全家人都得死哇!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可我们也不是坏人啊……”五朵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越发尖细起来,沈涣觉得声响太大,几分不妙,便用袖中的帕子去捂她的嘴。
况纾芸担心沈涣手重,吓到五朵,却没想到五朵一个侧身便闪了过去,紧接着一股冰凉贴近了自己的脖颈。
“况姑娘不是答应过我,不逃的吗?”五朵一下子便收起了那份无赖样,手中是那把雕花时用的小刻刀,况纾芸从来没注意过,这把刀的尖刃竟这样锋利,她一下子,从颈处凉到了脚底。
五朵另一只手甩出窗一枚信号弹,况纾芸甚至不相信,她稚嫩的脸上能生出来这样的冷峻:“放心,帮主马上就到。”
听到外面突然爆出的声响,方雩面色一滞。
她是想过沈涣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才设计了五朵这么一个角色。况纾芸年纪轻心肠软,怎么见得了一个小姑娘和几条人命因为自己而朝不保夕。自从松林定期的口信没有归来,她便加强了对况纾芸的看护,还以为说是自己多了心,豫帮的所在如此难寻,就算是沈涣真的有本领前来,也无法做到让她毫无知觉。
还是低估了这位风林阁阁主,他应是已经寻到况纾芸所在了。
“方帮主,这是有急事?”吴成蹊微笑道。
方雩回过头来,手指轻点在灵蛇鞭上:“哪有,豫帮多为草莽之徒,传信时总没个轻重。我得好好和他们讲讲才是。再说了,有吴教主大驾光临,豫帮可以说是蓬荜生辉,还能有多大的事呢。”
吴成蹊没声没响地聊起了一些张泉的旧事,可方雩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了,看着吴成蹊淡然自若的样子,方雩反而起了疑。
吴成蹊很少出入二门三教的所在,今日突然来到豫帮着实让她一惊。再加上刚刚这声响,任人听了都知道出了变故,她那样简陋的说辞,吴成蹊难道就深信不疑?而他此时又这样旁若无人的聊起闲事……
方雩面不改色,刷地拿起灵蛇鞭便向门口奔去,没想到吴成蹊脚踢扶手,一个跟斗便翻立在了门前。
“果然,吴教主今日所来,不是和我豫帮交朋友的。”方雩手中握紧了灵蛇鞭。
意识到方雩是在诈自己,吴成蹊也不介意中了计,到了这个份上,演也不再有必要了。
“方帮主聪慧夺人,吴某欠了个人情,只能得罪了。”吴成蹊说道,他离门只一掌之隔,这个层面上,他还是有把握不让方雩出这间房的。
“风林阁真是有本事,能让空山教都欠着人情,二门三教的排号,吴教主就不怕有变数吗?”方雩踮起脚,贴得吴成蹊更近了些。
吴成蹊也是一愣,随之便泰然而对:“吴某只做答应了的事,方帮主放心,再过半炷香的时间,吴某绝不阻拦。另外,今天的生意,空山教说的,仍然算数。”
方雩不再争辩,知道吴成蹊不会再做让步,冷笑一阵,回去又坐在了桌旁。
徐俨宁听见隔壁院里杂乱的脚步声,本没当回事,以为是那位况姑娘和五朵又在搞什么新鲜玩意儿,若是从前他还会好奇几分,说不定也刺溜一下翻墙过去看看,可如今他对于这位况姑娘,却已不知该如何面对,无论她有心无心,他已无法伪饰自己无心了。
直到那声爆响传出,他实在是有点坐不住了。
况姑娘定然是遇险了,要不是豫帮对她下了手,便是有外人潜进不轨。
徐俨宁轻车熟路地便翻过了院墙,说来也是有趣,那日况纾芸被他打笑之后是再也不愿做“梁上君子”了,他却习惯了这样来往。
轻声走近院里,徐俨宁从窗口看见了五朵和况纾芸的背影,还有况纾芸发丝间漏出的微微闪晃的利光。
还有他们面对着的那个一袭黑衣的人。
沈涣也看到了窗外的这个人,一身普通的墨蓝布衣,下巴微收,却穿出了几分傲气,他们平缓地对视着,想要从对方身上看出更多的信息。沈涣心里要更坦然一些,如果是豫帮的人,倒是不必站在这儿耗费时间,他想了想,扬声道:“阁下何事,不如屋内一叙?”
况纾芸白皙的肤上渗出一点血红,她趁着气想要挣脱五朵,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听到窗外有人,她却也难以转头回望,一时只觉得,是自己的天真盲信置了沈涣到这种境地。
五朵冷冷回道:“况姑娘服了这么多的软骨散,当真没有一点察觉吗。”五朵显然也被沈涣的言语扰乱了心神,手中的刻刀微微颤动。
况纾芸心中凉意袭来,原来五朵控制了剂量,让她自以为二人已然建立了信任,实际上却是在一点一点的削弱她的气息。
徐俨宁牢牢接住了沈涣投过来的目光,内心宛作一团乱麻:“况姑娘的院子,公子怎么在?”
听到此处,五朵手中一停,她知道徐俨宁已经知晓了况纾芸的身份,援兵相来,自然会松一口气。就在这时,沈涣从另一侧鬼魂一般近身,右手凌风掌直向五朵心口而去,左边带着况纾芸倒身下滑,五朵躲避之时,刻刀又紧握了起来,贴着况纾芸耳垂下方而去。
况纾芸站定之时,由于借力撞在了沈涣的胸口,一道两寸长的血痕,微弱又狰狞地贴在了沈涣的衣领。
徐俨宁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看到屋内生变,他便本能地便想上前。他看见五朵向后翻去,那条银光几乎就要和况纾芸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白衣从房檐上轻飘飘地落下,没有任何悬念立在了徐俨宁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屋里血光大,阁下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说着,宋彧握着长虹挥舞而去,他还是一样留着剑鞘,只在恰时出手。徐俨宁握剑,使起来确是没有破岳矛那样浑然天成,突围的迅猛也弱了些,被宋彧的刀鞘引得步步向前,却又无法逾出。
这边情势难定,焦灼不分,方雩那边,半炷香的时间也是到了。
吴成蹊大方让出房门,送方雩而出,待她走远后,便打开了一张绘制而成的地图,定了定位,便循路而去。当初张泉一事的人情,空山教可是两清了。
方雩行到途中,不断派使着帮中人物前去,在听闻沈涣走出迷林竟无人察觉时,方雩恨不得将那几个暗哨撕个粉碎。
怒气冲天之时,一个方雩贴身的护卫过来报信。
“没有天大的事,现在就不用说了。”方雩步子快,灵蛇鞭甩得一上一下,其他人都不太跟得上,只有那人能勉强和她并肩而行。
“帮主,天枢台的人来访,说要见您。”
方雩倏地停住了脚步,挑起嘴角:“今日豫帮,还真是多贵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