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休沐,西京城里的官员都得了空闲,相约去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铺,青楼乐坊,喝口小酒,听首小曲,也算是为平日里的忙碌舒缓心情。何况这世事轮回,阴阳变换,今天还是朝堂权贵、名门世家,明天保不准就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便是如此了。
所以当大家看见黎王出现在华年坊门前时,也就见惯不怪了,毕竟前一阵子这位殿下在户部可是闷声干了件大事儿,大局既定,来这西京城里的头号乐坊欣赏佳人乐曲,也算得上是美事一桩。
只可惜他们大多都是为了红玉姑娘那一曲《夕阳箫鼓》,现下看来,也轮不上他们了。
柳娘将黎王带到了二楼的羽字间,便让人去通知了红玉,不一会儿,红玉一袭红衣,手抱琵琶,低头掩住了半边的玉容,小步从后院出来,上了二楼,从羽字间一侧的小门进入,隔着一扇屏风和珠帘,另一边就是品茶的黎王。
华年坊里的规矩,赏艺不陪客,来客只能欣赏乐曲,万不能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正当羽字间里响起了琵琶声,秦铮就出现在了华年坊的大厅里,一张带着面具的脸极为显眼,身旁一些认识他的人都纷纷上前打了招呼,秦铮一一点头谢过,等着柳娘来到跟前,才是带着他上了二楼,好巧正在楼梯上,秦铮倒是碰见了许久没见的孟怀泽。
“世安,怎的今日得空到这华年坊来了?往日我好说歹说地拉着你来,你可都没点个头。”孟怀泽斜倚在栏杆上,手上握着的一柄折扇敲了敲秦铮的肩膀,凑近到,“怎么,难道是为了红玉姑娘?只可惜晚了一步,适才黎王刚到,你可得等上好一阵。”
“还是这么没个正形。”秦铮有些无奈,挑手拨开拍在他肩上的扇子,示意他站好,“这华年坊享誉京城内外,前些日子忙前忙后的,也颇有些乏了,思来想去,暂且听一回你的建议,也未尝不可。”随后,他打量着对面的孟怀泽,才又开口问道:“你呢?这是又出来鬼混了?”
“什么叫鬼混,本少爷这叫雅趣,雅趣,懂吗?”孟怀泽有些不悦,拉了拉外袍的领,“更何况,这次我来是有正事。”
“噢?”秦铮有些疑惑,“不知孟少爷是到这华年坊办什么正事?”
“还不是因为孟绾那丫头说要学琴,家里想着给她请个女师傅,我琢磨着这京城里还有谁比华年坊更善音律?思来想去,就决定来找柳娘借个人。”孟怀泽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柳如瑟,脸上都快笑出花了,“如何,柳娘?”
“华年坊开门做生意,本就有从事教习行当,孟公子到时派人来知会一声,我让青瓷去孟府便是。”柳娘点头,笑得温婉。
“居然是青瓷姑娘?那我可得让小绾认真些,不能砸了华年坊的招牌。”孟怀泽谢道,而后又去看秦铮,脸上带着一副揶揄的表情,“行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慢慢忙。”还没等秦铮一掌拍在他肩上,孟怀泽便灵巧地侧了个身,从一旁溜下了楼梯,他打开手中的折扇,转头喊道:“世安,改日有空你来孟府坐坐吧,现在不仅孟绾想见你,连我爹都开始念叨了,你说你回京都一年了,也不去看看他老人家?再这样下去,我这耳朵可受不了。”
“是我的不是,请转告孟大人,改日世安定去孟府拜访。”黎王已经在楼上等着了,秦铮不能再耽误,对孟怀泽的打趣也只就立刻点头应了,没再拖延。
“那就一言为定。”孟怀泽见秦铮答应了,才摇着扇子走了,等出了门,适才脸上的玩世不恭顿时收敛起来,随即又转头朝楼梯上看去,柳娘已经领着秦铮进了二楼的宫字间。
孟怀泽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来,招来一旁跟着他的随从,小声吩咐了几句,才终于离开了华年坊。
关上门,柳如瑟朝着秦铮微微褔身,笑着道:“殿下同孟家少爷的关系不错。”
“他是同秦铮的关系不错,可不是我。”男人摘下脸上的遮挡物,随手扔在桌子上。
“殿下您就是秦铮,不是吗?”柳如瑟盯着桌子边站着的男人,那是一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庞,听见她的话,秦铮愣怔了一瞬,随后微微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走吧,带我去见黎王。”
“是。”柳如瑟走到一个雕花木柜前,打开柜门,轻敲了两下柜壁,木板打开,便出现了一条暗道:“殿下请。”秦铮跟着柳如瑟进入暗道,将柜门一关,宫字间内瞬时恢复如常。
秦铮从暗道出来时,黎王等的已经有些烦躁了,猛地听到柜门“咚”的一声被打开,他有些受到惊吓,迅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当秦铮来到他跟前行礼时,黎王轻轻拍了拍胸口,顺顺气:“你难道不会提前跟本王说一声?”
“是世安考虑不周,还请王爷赎罪。”秦铮十分诚恳地给黎王道歉。
“算了,你起来吧,本王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黎王重新回到座位上,看着站在一旁的秦铮,挥手道:“快坐下吧。”
“多谢王爷。”秦铮遂在黎王对面坐下了。
“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会面,会不会太冒险了?”在谈正事以前,黎王说出了自己担忧了一路的困惑。
“王爷多虑了。正值休沐日,您来华年坊赏乐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秦铮喝口茶水,买了个小关子,“您进的羽字间,我进的宫字间,两扇门之间可是隔了一整个华年坊。”
“也是这个理。”黎王安心地点了点头,听着屏风后面传来的琵琶弹奏声,整个人半靠在座位里,“说吧,你这么着急找到本王,所为何事?”
一个时辰后。
羽字间的门开了,黎王从里面出来,表情有些难看。一直守在门前的景然看自家王爷的脸色,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沉默地跟在了黎王身后,离开了华年坊。
不一会儿,持续的乐声停了,红玉抱着琵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掀开珠帘,她便看见秦铮正一个人坐在矮几旁喝茶。
红玉悄声走过去,将琵琶放在一旁,扶着裙子跪坐,重新给秦铮斟了一杯清茶。
“看来殿下同黎王谈的不错。”红玉瞧着秦铮脸上不常见的笑容,低语道。
秦铮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茶杯,抬手晃了晃。
他这次找到黎王,主要就是为了军队换将一事。此前周振南曾让黎王推荐人选,待人确定后,周振南自然就让天枢台去详查这些人的底细。不得不说,方家的人做事可谓谨小慎微,不仅是早在上几辈就出了五服的亲戚或关系七弯八拐的门生故旧,查起来难度大,且方适之此前还特意给他打过招呼,就算查出些什么,也不可能教周振南知晓。
至于周彦,虽然是天枢台辅正,但他常年在外,本质上还是个领兵的将领,对暗查这一块其实并不了解,也就更查出不什么来了。
但是,他不可能让方家的人将兵权掌握在手里,如此下去,兴许会比徐家还要令人头疼,但若让周振南插手,只怕更无回天之力。所以这件事的关窍,还要在黎王身上下手。毕竟有宁王这个前车之鉴摆在那儿,该如何抉择,黎王也十分清楚。
长痛不如短痛,比起让周振南知道这些姻亲关系后大发雷霆,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更何况,黎王同方家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铜墙铁壁一块了。
“语言是门技巧活,像黎王这样性格着实过于急躁,做事欠妥的人,有意无意地说上一些,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红玉等了一会儿,才听到秦铮有些不着调的回答,“更何况,我也只是将我查出来的东西告知他罢了,顺便给他推荐了一个人,这都不是假话。”
“殿下说的是。”红玉含着笑,抬眼看秦铮。那个平时不苟言笑,但此时微笑着把玩茶杯的男人,于她而言,总是有无尽的吸引力。隔着屏风,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在对面侃侃而谈,运筹帷幄的样子,只一眼,便让人深陷。
“此次还是要感谢柳娘,能让我们占得先机。”秦铮此时才将茶杯放下,看向红玉,“还有你的协助。”
“殿下言重了,红玉只是传个消息罢了,算不上什么。”红玉有些不敢直视秦铮的脸,便迅速低下了头,笑的腼腆。
秦铮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只见他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一趟容姝楼,去晚了可就取不到东西了。”他随后走到木柜旁打开柜门,扭头对红玉吩咐道:“你到时去给柳娘知会一声,说我下次再来同她了解一些情况。”说完,他朝着红玉点了个头,便急匆匆地进了密道。
红玉看着那扇关上的木门,以及消失在此后的背影,神色有些黯然。
容姝楼,是给上次她在秦府看到的那位沈姑娘买首饰吗?
红玉不知道,她只是抱着那把精致的五弦琵琶,离开了羽字间。
秦铮离开华年坊后,便和刚才守在大门外的聂稳一起朝容姝楼走去。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聂稳有些疑惑,这可不是回家的路。
“去容姝楼,我上次让人打造了一副耳坠,正好去取回来。”秦铮走在前面,从话里不难听出,心情倒是出奇地好。
“容卑职一问,是给沈苓小姐的吗?”聂稳微微凑上前去,满脸好奇。
“嗯,她的及笄礼快到了。”提到沈苓,秦铮自己都没有察觉出,他的语气放柔了许多,面具后的脸上也应是带了柔情的吧。
“可是大人,据属下了解,沈姑娘的及笄礼隔今日起码还有半个多月,您不必如此着急吧?”聂稳有些玩笑的语气,想看看秦铮的反应。
“是吗?”秦铮似是有些疑惑,但随后转过头来看着聂稳,“你怎么知道沈苓的及笄礼是在半个月后的,难道是紫雁告诉你的?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嘛?”
“我……”聂稳再一次被秦铮堵得哑口无言,继续解释下去只会越来越乱。他干脆放弃挣扎,握着剑放慢了脚步,重新回到秦铮身后去了。
算了,听沈大夫的,别和一个病患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