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涣这段时间都住在苏州城内秦淮楼,是江南境内极负盛名的一家客栈,传说当年前朝皇帝南巡之时便是住在这秦淮楼中,此后达官名流途经苏州,都会在此下榻。
当时沈涣选了这样一家客栈,况纾芸和赵宏离都颇有不解,毕竟此前才招惹了豫帮的生意,如此高调不是当靶子给人打吗。果然,在住进这家客栈的第一晚,沈涣一行人便遭遇了暗杀,于是接连五六日,每晚赵宏离及况纾芸二人守在屋顶,看着刺客乌泱泱地来,赶得灰蒙蒙地去,至此后才没了这档子事儿。况纾芸从屋顶上跳下来回到屋内时,才实在忍不住问了沈涣的用意,阁主大人只是一笑而过,给况纾芸讲了一个驯马的故事。
越烈的马,只有每次打的狠了,才会听话。
挫掉了锐气,才能给对方带来畏惧。
理解了涵义的况纾芸只能默默给还在喝茶的沈涣竖起了拇指,然后拿着青霜剑回了自己的房间。
暂时解决了豫帮的隐患,沈涣便即刻安排赵宏离去打听有关空山教的消息,并对之后的事情做了妥当安排,才带着况纾芸去茗兰山庄赴了宴。
于是乎今日,沈涣同况纾芸一道用过早饭后,便在客栈的房间里等着吴成蹊的到来。
况纾芸单手撑着下巴,食指在木桌上轻轻敲打着,百无聊赖地望着房门的方向,而后又转头问沈涣:“临渊哥哥,你说吴教主会不会来啊?等了一上午,我肚子都饿了。”
“别急,吴教主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再等等。”沈涣一脸平静的神情,“等完事了,我带你去吃松鹤楼的松鼠桂鱼。”
“一言为定。”况纾芸伸出手揉了揉肚子,微噘着嘴,又转头望向房门。
“对了,你说今晚的事,能成吗?”况纾芸又等了一会儿,随口问道。
“见面的时间地点我都夹在那本名帖里了,只要我们这里能成,那就可行。”沈涣解答了况纾芸的疑问后,二人都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敲门声从外传来,紧接着便是赵宏离的声音:“阁主,吴教主来了。”
“快请进来。”沈涣同况纾芸一道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门前,正好迎上从门外进来的吴成蹊。
“晚辈恭迎吴教主。”沈涣站在吴成蹊跟前行礼道。
吴成蹊侧目看了沈涣一眼,便径直走到了圆桌旁坐下,并未有搭理沈涣的意思。
沈涣也不恼,起身走到吴成蹊对面坐下,况纾芸则执剑站在一旁,三人相对无言,好一阵沉默。
……
最终,吴成蹊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他喝了一口茶,看向沈涣:“沈阁主,你将我约来此处,就准备一句话不说?”
“前辈还没开口,晚辈不敢冒犯。”沈涣坐得端正,一副恭敬的样子看得吴成蹊心里顿时急了起来:“沈阁主,你那日写在纸上的内容难道是欺骗吴某的不成?”
“吴教主别急,晚辈自然不敢欺骗您,只是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还请您容我解释一番。”沈涣语气平和,并无丝毫急躁,只是伸手将对面吴成蹊的茶杯掺满茶水之后,等着吴成蹊的回答。
吴成蹊见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顿时消了大半的气,端起茶杯点头应道:“你说吧。”
“谢前辈。”沈涣坐在座位上再次行礼后,缓慢开口:“空山教的双孔刀,以用力浑厚、劈石开山为号。因此,教中弟子修行时重力气的修炼,虽下盘稳定,但总有不够灵活多变的不足之处。”
吴成蹊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阁主费尽心思将吴某引至此处,若是想指点空山教的功法的话,大可不必。”
“请前辈稍安勿躁。”说罢,沈涣朝吴成蹊伸出双手,“还请借前辈的双孔刀一用。”
吴成蹊虽不知沈涣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对一个毛头小子还是没有那么多戒备的,他思索了一下,便将刚才进屋后卸下来的双孔刀递给了沈涣。沈涣接过刀,手握刀柄将刀自鞘中拔出,锋芒尽显,锃亮的刀面上还映出了沈涣带着面具的脸庞。
“世人皆知双孔刀气力浑厚,可在江湖中却还流传着另一个说法,但从未有人亲眼目睹过。”沈涣将双孔刀放在桌面上,用手在刀上两个圆孔附近敲打,“这刀上的圆孔并非只是样式,而是两个嵌套的圆环,至于嵌着什么……”沈涣突然双手握住刀柄将双孔刀斜立起来,两手使巧劲分别向前后不同方向一错一推,只听“咔”的一声,原本厚重的双孔刀被分成了两半,刀壁薄透,毫无厚重之感,沈涣起身稍向后退去,右手反握刀柄向前横挥过去,手起刀落,便将一个飞过来的茶杯瞬间劈成两半。
“看来这双孔刀的传闻不假。”沈涣看着已经急得喘气吴成蹊,将手中的双孔刀回归原样之后双手恭敬地递回了吴成蹊跟前。“多有冒犯,还望前辈赎罪。”
“你究竟想干什么?”吴成蹊执起手中的刀架在了沈涣的脖子上,一旁的青霜剑也已出鞘,但沈涣却无半分惧怕的神情。“沈阁主,我再问最后一遍,你那日在纸条上所述张泉叛教之举,究竟是什么?”
“合孔为重,分孔则灵,不到绝境之时,空山教子弟便万万不会展露其真正面目。人们皆以双孔为饰,却忘了空山教创立之初,除使刀外,还是整个江湖最善锻造之门,双孔刀也是经多代改造,才有了现在精巧的设计。”沈涣并未理会脖子上的那把刀,似乎也未理会吴成蹊的威胁,自顾自继续说道:“这既是教门绝技,也不失为一门赚钱的生意,曾有教中管事暗地里以此锻造之术赚得金钱银两,后被教主知晓后逐出空山教,并立下教规,空山教中人绝不能以此取不义之财。”说完这番话,沈涣顿了顿,看到吴成蹊似是从中明白了什么,原本涨的通红的脸开始有了些许消气的迹象,才接着说道:“只有当年为保南境安宁,空山教破例派遣工匠为朝廷镇守边境的军队设计了一种可远攻近夺的武器,这便是后来破岳骑的专属兵器——破岳矛。”
“你的意思是,张泉明知故犯,违背教规,做了不见光的买卖?”吴成蹊见沈涣丝毫没有松动的神情,慢慢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收了回去,坐下后询问:“你有何证据?”
“前辈明察,若无证据,晚辈也不敢公然欺骗您。”沈涣说着,示意身后的况纾芸从另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弓弩以及几只弩箭,放到吴成蹊面前,“这是晚辈在豫帮手里截获的弓弩,请您看看这弩箭箭头的设置,是否与其他的弩箭有所不同。”
吴成蹊伸手拿起一只弩箭,放在眼前打量起来,只见这箭头教一般弩箭箭镞更大一些,上有一道不仔细看根本无法瞧见的细缝,直连着箭镞最前方的一个微小的细孔。
吴成蹊的神色顿时又严肃起来,两只眼睛细细眯着,许久都未有动作。
突然,他转手将箭头挑了个向,起身后把手抬高,然后将箭镞快速切直接地朝着一旁双孔刀的刀柄上戳去,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传来,双孔刀完好无损,连个瑕疵都没留下,而那只弩箭虽然沿缝成了两半,但两半箭镞表面,却也同样完好。
“你说,这是从豫帮手里夺来的?”吴成蹊头也不抬地问道。
“正是,那日豫帮派人截杀苏州刺史,我带人拦下了,这便是他们那日使用的武器。”沈涣回答道。
吴成蹊并未接话,只是重新掺了一杯茶水,随后一饮而尽,却笑着自言自语:“清脆且有回响……真可谓一箭双雕之势。张泉,真有你的。”与此同时,手中的青瓷茶杯碎成了渣。”
“如今空山教的锻造作坊以及工匠由谁监管,就无需晚辈多言了。然还有一事,需前辈知晓。”沈涣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将其展开后放在桌上移至吴成蹊跟前。
“这是什么?”吴成蹊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写的时间人名,感到不解。
“这是前些年空山教名下山庄及田地所属的佃户名单,以及同年的从军人员名单,一句话概说,”沈涣缓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这些名单都有问题,不符朝廷规制。此次新朝第一次造册,如若被发现,则是官民勾结,逃税贪腐的罪名。”
吴成蹊再一次沉默。
“至于这些山庄田地属何人管辖,晚辈就更不必多说了。”沈涣看着对面沉默了许久一言不发的吴成蹊,心中虽有些不忍,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吴教主还是有些迟疑,便请您自己去看看真相吧。”语毕,沈涣起身走开,从里屋拿出了一个同他脸上一模一样的面具,递到吴成蹊眼前,再未有更多言语。
吴成蹊回过神来,从沈涣手中接过面具,又打量了好一阵子,最终抬头看向站在跟前的沈涣,露出了今晚自进门之后最为困惑的表情:“你究竟是何人?”
“晚辈风林阁阁主沈涣,初入江湖,还请前辈多加关照。”沈涣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得体,“我会让宏离和前辈同去,今晚晴雨楼,自有分晓。”
“你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什么?”吴成蹊继续问道。
“等前辈同张泉见了面,自然会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沈涣回答,“江湖侠义,无论我手段如何,都不会有背信弃义之事发生,这就是沈某的承诺。”
“好,我记住了。”吴成蹊起身,理了理身上穿着的长袍,拿着面具与双孔刀,向沈涣点头告别之后,又看了一眼况纾芸,才离开了房间。
吴成蹊走后,沈涣长舒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松了劲儿,取下面具后,便瘫坐在了一旁的塌上。
“唉,以后这种担惊受怕的事咱们还是少做为妙。”沈涣伸了个懒腰,望向站在一旁的况纾芸,瞧着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赶忙上前询问:“芸儿,你怎么了?”
听见沈涣的声音,况纾芸才抬起头来,双眼微红地看着沈涣,一言不发。
沈涣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只能慢慢握住况纾芸的手,将拔出来的青霜剑收回剑鞘之中,同时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成功了。”
况纾芸这才如同惊醒一般,抬起右手拍打着沈涣的手臂,语气里还有些惊慌:“你吓死我了,方才那刀瞬间就能夺了你的命!”语毕,她又低下头,攥着自己的裙子,小声地自言自语:“你要是出事了,那份念想,就真的没了。”
沈涣心里急,并未听到况纾芸的低语,只是拉着况纾芸的手,讨好道:“我的错我的错,我现在就带你去吃松鹤楼的松鼠桂鱼。”说罢,他回榻上拿好面具戴上,拖着况纾芸出了门。
第二日午时刚过,沈涣便收到了吴成蹊派人送来的几个大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码放着的是一件件兵器。
“宏离,吴教主怎么说。”沈涣将箱子盖上,问道。
“吴教主说,多谢阁主相助,也希望您能记得您的承诺。”赵宏离将吴成蹊当时的话如实复述了一遍,便候在了一旁。
听完赵宏离的回答,沈涣才算是真的放松下来,此次江南之行目的已成。
“宏离,让万叔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沈涣吩咐道,随后看着况纾芸,“我们已在江南耽搁了许多时日,芸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去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