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涣离开宣城后,说是空山教教主的寿辰将至,带着况纾芸在苏州一家客栈里住了有小半月的时间。可说是祝寿,沈涣似乎全无挑选寿礼的打算,直到今日前去空山教,二人也只是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外加提了两盒清桂坊的糕点。
“临渊哥哥,咱们就这么去,会不会有些太随意了?”到了山脚下,况纾芸看着站在马车边的沈涣。他一改平日里浅色的打扮,着黑色金边翻领圆领袍,从肩部至下摆以金银线绣了几串相连的银杏叶,腰间的同色系带显出了劲瘦的腰,原本喜欢散下来一半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部束了起来,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具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况纾芸一时有些出神。
她见过的穿黑衣的人很多,但能穿成这般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一个是原来的明轩哥哥,举手投足间是血脉中骨子里的尊贵与傲然;一个是她没见过几面的禁军统领秦铮,那是年少历经沧桑磨难后的隐忍;平日里赵宏离也喜黑色装扮,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却是一种阴鸷之感。但沈涣明显与他们都不同,那是一种有些无法形容的感觉,却足以吸引她的目光。
“心意到了就行,何况咱们不是还备了份大礼吗?”沈涣转过身来,发现她的愣怔,打趣道,“怎的呆住了?”说罢,还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况纾芸在沈涣的招呼下回了神,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泛起了微微的红,抬手轻拍下自己的头,让适才那些杂念淡了下去,却不想碰到了头上戴着的一根玉簪,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唉,冒冒失失的。”沈涣轻叹口气,有些无奈,走到况纾芸身旁,伸手将那根玉簪拔出来些,又调整了下位置,“今日可不是男装打扮了,小心些知道么,女侠?”
“知道了。”况纾芸闷闷地嘟囔道,待沈涣往前走后,她又不自觉地摸了摸那根温润的玉簪,提着青霜剑小跑着跟了上去。
有了山下的那一出,在整个上山的过程中况纾芸都沉默地跟在沈涣身后,直到看见了空山教的前门,她才开了口:
“想不到今日这么多人。”况纾芸看着沿石阶而上的人群,由衷发出一声感叹。
“空山教好歹是江湖三教之一,各门各派的掌门人虽不一定来,但总要给个面子。”沈涣边说边朝着前门走去,全然不顾周围人向他脸上投来的异样目光,“现任教主不喜排场铺张,但也耐不住人在这江南地界做了不少义气之事,连我小时候也曾听闻过一些,大寿之日前来祝贺的人自是不在少数,江湖侠客,甚至于平民商贾,多少都会有些。”
况纾芸点头表示理解,双手抱剑环在胸前,稍微抬高些下巴,许以沈涣赞许的眼光:“这小半月里临渊哥哥对江湖的了解程度又增进了不少啊,看来没少下功夫。”
“谬赞了,都是芸儿教的好。”沈涣的嘴角扬起,站在高一级台阶上微微俯身。
“哼。”况纾芸的一只脚踏上台阶旁的石块,把头别过去,丝毫不为沈涣的夸赞所动,“又是赵宏离给阁主您打听的消息吧,我可没教这一茬。”
沈涣淡笑不语,只是在转身之前提醒了况纾芸一句:“女侠,穿着裙子,好歹注意些。”况纾芸听罢,不动声色地将脚放回了台阶上,还特意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空山教茗兰山庄的正门迎宾处,只见教内右卫执掌张泉正在门前接待宾客。他个子不高,身形却极为瘦削,穿在身上的长袍空荡荡的,一撮小山羊胡子随着脸上的笑而微微颤动着,细眯的眼里满是精明与算计。
空山教教主之下,另有左右二卫,各设执掌,分领教中修行及后勤两大事务。右卫张泉,自上任教主时便升为执掌,辅佐教主打理教中各项琐事。空山教除了凭借双孔刀名扬江湖之外,还有“江湖财神”的封号,而这其中大半的功劳,则都要落到迎宾的这位爷身上。
秦淮岸边万掌柜,茗山顶上张五爷。
张泉给空山教攒下了不少家底,上任教主重病离世之前,他凭借在教中的声望也是新教主的不二人选,谁曾想,上任教主却点名让左卫执掌吴成蹊领了新教主的位置。
左卫吴成蹊,在双孔刀的修炼上已达至臻之境,其自创空山六式以抚水、揽月、填壑、移山、入海、探龙为根本,两式之间任意搭配,即能变化出多种新的招式,让对方无从下手,从而击破攻势,胜券在握。在吴成蹊任新教主后,空山教在江湖上的名气大涨,一把双孔刀颇有超过悬天剑,位列冷兵器榜首的架势。
然教内众人皆知,空山教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吴张二人却是互看不顺眼。吴成蹊豪爽仗义,嫉恶如仇,对张泉明里暗里偷奸耍滑的性格和行事最是不满,但顾大局,他除了时常训斥张泉几句,也并未有任何实际的动作。
沈涣心中明白,两人彻底闹翻是迟早的事,何不借此机会让空山教卖自己一个人情,也利于风林阁今后在江湖上,尤其是江淮地界的发展。
琢磨了片刻,沈涣和况纾芸便移步到张泉跟前,趁张泉打量着面具的当口,沈涣从怀中拿出名帖,递到了张泉手上:“晚辈风林阁沈涣,特来茗山为吴教主祝寿。恭祝教主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
“风林阁?”张泉愣了一瞬,脸上随即又笑满了褶子,一双狭长的眼睛眯成了缝,他双手从沈涣手里接过名帖,行礼道:“原是风林阁阁主,远道而来,请进庄内歇息片刻,寿宴即将开席。”语毕,他抬手招来另一个教中子弟,让他领着沈涣进去用茶。
沈涣同况纾芸进门的同时,便听得后面传来些许议论。
“风林阁?难道是截了豫帮生意的风林阁?”
“应该是。据说那风林阁阁主带着面具掩了大半张脸,看样子没得差。”
“何止是豫帮。前几日我还听道上的兄弟说起,那风林阁阁主就带了几个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楚化门的大门前,还是门主亲自送出来的。”
“真的是这样?”
“嗨,我也是听说,不过看起来这风林阁的来头啊,肯定不小。”
……
两人在空山教弟子的引导之下进入了茗兰山庄,穿过曲折的几条回廊,便到了一个小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宾客聚在园中交谈饮茶,讨论着近来江湖中的奇闻轶事,也是一番热闹景象。沈涣谢过领路人,并向其询问了吴成蹊的所在,待那人离去后,他同况纾芸就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穿过小院后方的拱门,往庄内更深处走去。
“临渊哥哥,看来此前的计划有了不错的反响。”见四下无人,况纾芸卸掉了刚才刻意端正的样子,快步凑到沈涣跟前,“阁主大人,您说是与不是?”
“嗯。”沈涣回答,“首战告捷,但扬名立威,还要着眼于此后的武林大会。”
“也是,江湖武林,天下名侠汇集之时,各路英雄聚首之日。”况纾芸将手中的青霜剑转了一圈,抱在怀里,“若能得与会众人认同,才可谓在江湖上站稳了脚跟。”
“正是此理,现在这些棋落得散,也得走些险招。武林大会在即,那是真正在江湖崭露头角的机会。”说罢,沈涣抬眼一看,便瞧见不远处写着“海棠烟雨”四字匾额,以及水中亭台里端坐的人,深灰色长袍与这四周的翠绿的景致倒是有些不符。
“海棠烟雨,这名字倒有几分文雅。”况纾芸盯着匾额上的字说道。
“江湖之中本就不乏风流才子,江南自古多才名。据说这清茗山庄的设计者是某任空山教教主夫人,江南名门出身。”沈涣解释道,“看来那就是吴成蹊,我们过去吧。”他带着况纾芸朝亭中走去,不曾想却在连桥处被两名空山教弟子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两个穿白衣的弟子伸手将二人拦住。
“前来给吴教主祝寿之人。”沈涣回答。
“寿宴在前院,劳烦尊驾前往芳杏园参席。”白衣弟子的语气还算客气,但已经摆出了逐客的架势。
“你可能没听清。”沈涣伸手按下那人伸出来的一只手,眼睛透过面具直盯着对方有些疑惑的神色,“我说的是,要亲自给吴教主拜寿。”
“你!”其中一人已有些不耐烦,但被另一人按住,“公子,待开宴后教主必会前往,届时您再给教主贺寿也不迟。”
沈涣站在原地忖度片刻,点头应下,从怀中掏出一封折好的信递给刚才说话的白衣弟子:“劳烦您转交教主,事关空山教,请他务必立即拆封查看。”
白衣弟子接过沈涣手中的信封,朝着亭台里走去,穿着深灰色长袍的男子听到弟子汇报后,抬眼望了望沈涣的方向,将信封拆开查看,只一会,那个白衣弟子便回到了连桥边,说是吴教主有请,还请二位到亭台中一叙。
这样的回答似乎早在沈涣的意料之中,他带着况纾芸走过连桥,来到了亭台上,可脚步刚一跨进门,就只觉一个黑色的物体正正朝着脑门砸来。沈涣脚尖一点,随即拉着况纾芸退回了连桥上。还没站稳,只见一柄双孔刀带着极强的威压朝二人袭来,沈涣推开况纾芸的同时,青霜出鞘,凌冽的寒气与双孔刀的刀锋碰撞,清脆与厚重相遇,把况纾芸生生向后逼下了连桥,还不小心撞倒了那两名白衣弟子。而此时的吴成蹊却并未追击,只是看着况纾芸手中的那把剑,对面前这个小姑娘打量起来。
“青霜剑?”吴成蹊看着况纾芸,收了刀,“小姑娘,林澜是你什么人?”
况纾芸似是对他认出了青霜剑而感到惊异,但并未卸下眼里的敌意。
吴成蹊看到况纾芸的反应,心下了然,随后抬头望向站在亭檐上的沈涣,询问道:“小子,功夫不错,这是哪家的轻功,我怎么从未见过?”
“前辈的功夫才是一流,一把双孔刀舞的是赫赫生风,只用了三成的功力便让我等小辈毫无还手之力,临渊佩服。”沈涣从屋顶上跳下来,对着吴成蹊一番夸赞。
“哼,你也不赖。”吴成蹊挥挥手,示意两个白衣弟子退下,带着沈涣和况纾芸二人进了亭台,顺便捡起了刚才扔出去还没碎的茶杯,回到座位上:“说吧,这封信里的话,是何意?”吴成蹊将刀搁在桌上,随手掺了一杯茶。
“这是晚辈送给吴教主的一份寿礼,不知教主可还满意?”沈涣毫不客气地在吴成蹊对面坐下,喝杯茶压压惊。
“可你这信中所说不明不白,我怎知满不满意。”吴成蹊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语气稍有不善,“何况,这更像是对我空山教的威胁,不是吗?”
“吴教主,信与不信您心中自有定夺。”沈涣没有展现出任何畏惧的神色及动作,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张泉是怎样的人,就不需我多言了。”他看到吴成蹊的脸一下变了色,但神情却是有所松动,便知这药是下在了点子上,接着循循善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切都是为了空山教,吴教主您认为呢?”
吴成蹊伸手摸了摸一旁放着的双孔刀,思考了一会,又抬头看着对面的沈涣和况纾芸,目光最后落到了那把已经收回鞘中的青霜剑,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但你风林阁若只是借此想挑拨我教内关系,我作为空山教教主,绝不会轻饶。”
“教主爽快,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沈涣起身行礼,“三日后苏州城内秦淮楼,届时晚辈将在此恭候。”
机灵鬼沈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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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