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长风几万里,吹度雁门关。
“彭副将,离神乌城还有多远?”徐俨宁勒了下马,转头问,深青兜鍪下一双眸子锐气逼人,打着细密云纹的护琰趁着棱角分明的面庞,正是日头下,披膊泛亮,和眼神中的光汇于一处,既有震慑,更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回将军,按照我军脚程,另有辎重,大致还需四至五天,如果是骑兵先遣队先行发探,日夜赶程应是二日即可。”彭常从背袱中掏出一张牛皮地图,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沙灰。
“成了,那边有支浅河,我们便在这里扎营休息吧,跟侯监军打个招呼,下来歇歇脚。”说着,徐俨宁轻点了一下马镫,那马似是感到外力冲压,偏过头来,徐俨宁右腿扫过马背,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在了地上,摸了摸络头旁马的毛,“还算你机灵。”
说着,一道道号令顺着传下去,一支支破岳骑的旌旗,立在了原地。
“侯监军,这般长期行军,您体力可还舒适?”灌了几大口清水,徐俨宁握着油皮壶向一短袍行装的人招手示意。
“多谢徐小将军关心,臣也几番随军,还算习惯,这下看来,破岳骑真是名不虚传。行军速快,纲纪严明,徐小将军统军有方。”侯充脸色欠佳,缓缓揩汗道。
“跟着我出战,侯监军也可以少操些心,有什么事宜,都可以和彭副将商量。”徐俨宁拿油皮壶专门倒了些水出来,递给侯充。
“徐小将军首次挂帅,破岳骑精锐大半皆在此,徐初、徐启两位将军人虽未来,可这牵挂您的心思是一点不少的。陛下那边也是早有筹谋,里应外合,此战必是徐小将军的建功立业之战,也让臣跟着沾沾运数。”侯充知道徐俨宁年轻气盛,他不想点他的火,但也不愿受气。
徐俨宁沉沉地扫了一眼,道:“放心,家父和叔父,不会插手此战。陛下什么令,为将的怎么做。”
看两个人的火药星子越来越浓,彭常赶紧岔开话题:“刚刚侯公公说里应外合,此话何意?”
看侯充将言,徐俨宁强抢了话头道:“姑臧王和神乌可汗不合,逃至东漠,陛下道,姑臧王之子姑凌纥曾写信示好,还对年时未能朝拜深表歉意,说是神乌王那边做事欠妥,看他之意,似是想助与我们合力,顺带借此事一统漠北。此事我仍在观察姑臧王动向,便还没有告知于军中。”
“徐小将军未免也太谨慎了,天枢台在漠北的探子也曾回报,确有归顺之意,陛下专门差您利用两派不合之势,这是有意扬您军威,才做了如此筹谋。”侯充脸上仍挂着笑,可言语已是严厉了许多。
“陛下好意我怎能不心领,只是家父常说,战场瞬息万变,主将一决一策更是牵挂着几千几万条性命,更要考虑周全才是。陛下多年挂帅,也是这样顾及一兵一卒的。”徐俨宁也装不出什么好脸色了,准备起身去布置扎营事宜。
一阵轰隆隆的奔腾之声,远远看去似是有沙土飞扬之势。
徐俨宁的神经瞬间绷紧:“彭常,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彭常尚未领令,便听到“报——”,一个斥候骑马快回,从马上滚将着下来:“将军,远方有大队军马突袭,只有……只有……不到四百步。”
侯充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清水很快渗进沙地。
“四百步……传我令,原地成作战之阵,盾兵在外,长矛在中,□□手在后,火器尽可以准备好,五十步一报,听我号令。”徐俨宁的额后微微冒了一层冷汗。
“三百步——”前方有报声穿来。
“可看清来者何人?”徐俨宁抓住斥候。
“风沙太大,看不清具体来兵,应是漠北东……东部驻军。”斥候上气不接下气道。
东部……还不容徐俨宁细想,“两百步——”的报声已尽渐传来。
“侯监军,还是到大军后方去吧,那里安全。”扔给侯充一副甲,徐俨宁接过自己的破岳矛,朝东边望去。
侯充已是愣在原地,应允了两声便将甲裹在身上,一滚一流地向后面跑去。
“两百步——”
马蹄踢腾,弥漫的尘土现出人影来。大漠落日早,刚刚还悬着的日头,这时候已血红红地印在了来军的背后。
“禀将军,破岳骑已集结完毕。”彭常从行礼的护臂上微微看过去,徐俨宁握着破岳矛的手已行了起势。
“弓箭手听令,三、二、一。”一支支破岳骑军旗逐渐立起,“射!”
无数弓箭破风而出,混合着那声被撕裂开来的“一百步——”
徐俨宁心里终于回归了片刻的平静和安宁,他迈开几步,站在了阵前。
来军阵势已明了,徐俨宁清楚地看见“姑臧”两字的旗帜,在落日下,是猩苦的颜色。
一个疾冲,徐俨宁拎着长矛刺向对方主帅,那人挥出一把极长的陌刀,两面之刃参差不齐,意想不到地拦住了徐俨宁的刺矛。
浑勒将军?他的陌刀长出寻常刀许多,力气又极强,叔父的一次刀伤便是因他而致。
回矛,徐俨宁第二式便是朝马而去,前蹄失了力,此马俯身倒地,浑勒将军借势跳起,而徐俨宁的破岳矛便正在下方等着他,几个交锋,陌刀与破岳矛交织在一起,不分伯仲。
“徐老儿自己怎么不来?”浑勒将军啐了一口。
徐俨宁不愿理他,只想着如何才能不和这陌刀纠缠。周围的哄杀声已越来越大,破岳骑虽属精锐,可长期行军,河边又地狭,不是其所善排阵之势,有十分的能耐也只能使出七八分,再来就是这措手不及,先在心势上,便已落了一程。
“嘿,你这小子,倒是傲得不行。”浑勒王嘴上胡搅蛮缠,手上也没闲着,几下陌刀都在精巧处,破岳矛的力数尽被卸掉。
以此人对破岳矛之稔熟,怕是难以快速用矛近其身。想到这儿,徐俨宁仰身后倒,佯作败势,陌刀几下都剐在了他的披膊上,渗耳的声音像是敲着徐俨宁耳中的钟。
到时候了,徐俨宁推矛上空,顿时没了武器,他一身轻松地从陌刀下方近了浑勒王的身,扬手接住翻转而落的破岳矛,狠声敲击,破岳矛断成两截,已成了一件趁手的短兵器,拿握矛头前部,徐俨宁双手将其推进浑勒王胸前。
浑勒将军反应也不算慢,陌刀回手向徐俨宁砍去,而他却早已退于陌刀手程以外。
“浑勒将军对破岳矛这么熟,也应该知道这伤口是什么后果吧。”徐俨宁清楚,破岳骑现下赢面极低,拖着只能不断增加伤亡,便才想先伤主帅,激走才是。
“徐小将军看得起我阿,竟为此用了破岳矛自毁一式。”浑勒将军说着,用手捂住汩汩流出的鲜血,“也罢,不过,你可别以为这就完了。”
说着,浑勒将军率兵离去,又是一阵奔腾之声,像是血红之日碎了一地,天上迎的只剩星辰几许。
“将军,您没事吧!”彭常看见徐俨宁站在原地,似有摇摇欲坠之势。
“没事,先让各部,点人。”徐俨宁抬头看时,破岳骑军旗寥落。
回到帐中,陆陆续续回来的部将皆在讨论军情,侯充在旁啰嗦个不休,一会儿说来者不善,一会儿又说要马上回禀陛下,他倒是没事,灰色短装上是一个血印子都没有。
“我说徐将军,您倒是说句话阿!”侯充等不及了。
徐俨宁不说话,断了的破岳矛形影相吊地放在桌上。
过了一会儿,彭常报上来基本的伤亡情况,死数千人左右,伤者有五千之数,两位部将……阵亡。徐俨宁静了静,终于张口:“想必大家也有所猜测,敌军是漠北有名的浑勒三部,主帅,浑勒将军。”
“但是更重要的是,这是姑凌纥的人,他们假意结合我们,却在背后捅刀子。”
此话一出,满堂议论纷纷。
侯充急忙道:“可姑臧王不是已与我们示好吗?”
徐俨宁厉声道:“这等事,要信,你去信。”
帐外突然有异样的声响,彭常来报:“将军,是姑凌纥的来使,说是有信给您。”
“两军不斩来使,说我军商会,不便接见,信留下,人放走。”徐俨宁道,又叫近彭常,“找个身手好的跟他一阵,看往哪个方向去。”
拿到信,徐俨宁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将军,姑凌纥怎么说?”
徐俨宁突然笑了一笑:“他,他还挺抱歉的。”
“他说,浑勒三部前端时间假意从神乌可汗处倒戈,他不察此事。”
彭常道:“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他并未背弃盟约,这是神乌可汗的阴谋,挑拨离间,为了让我们双方失信。”徐俨宁顿了顿。
“那……”
帐内可怕地安静,几盏烛火径自摇曳,映射着铁甲寒光。
“姑凌纥还说,愿助我们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