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订婚前才见到连霍,甚至整个家里人都才见到他,没通知,没提示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家里。
家里人都很高兴,有人激动的哭了出来,把他揽在中间。
他先跪了爷爷奶奶。
爷爷很体谅他,把他扶起来,拍着手慈祥地看着他,说:“长大了。”
妹妹确实觉得他变了,更成熟,也更让人捉摸不透了,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过了几天,两人单独吃饭。
她问:“手好了吗?”
“没变。”他握手,俩人注视着他的手。
“那你变了吗?”
“北京变化很大。”
“也对。”
她转移视线到窗外,看到繁华的朝阳,端起一杯水喝一口。
八年的时间,他改变了太多,家人眼中满是心疼。
“这几年因为你的离开,家里气氛都很沉重,那个时候他们才明白,他们不了解你。不了解你的叛逆。也找不出别的形容。因为你前二十年总是很乖巧。”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千娇百宠长大。女孩富养,男孩穷养。虽然两人生活质量上没有多大差距,但是面对挫折,总爱磨他。
她特别想和他聊那件事,但是怕刺激到他,只能从其他话题切入,“听你说你在精神科实习。你还真要当精神科医生?”
“你把她忘了吗?”
“能想起来。”她点点头,觉得能交差了。
“那为什么不离的近一点?”上海离北京挺远的。
“有飞机。”
“飞机也得花时间飞啊。在北京开车就能跑。”
“再说吧。”
“在上海啥也没有,耽误事啊。”她歪头,算劝导,算祈求。
连霍翘着腿,单手查衣兜里,露着另一只手看劳力士手表。
“别看你的手了,听我说话。”
“别烦。走了。”他放下腿,说着就站起来。
她拦也拦不住:“菜还没吃呢。”
“这家不好吃。”他留了一点声。
“你吃过啊?”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觉得还可以,但放下筷子,走了。
结婚当天,他迟到,可还是没避免被介绍对象。
他毫不留情地说:“吃完这顿饭我就飞上海了。”
“我还没去过上海呢。”对方对他很满意,也开始主动,“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他摇摇头,“一点都不好玩。”
他妈气得拧他的腰。
疼的他筷子夹得菜掉了,把女孩逗笑了。
他妈也笑起来,接下来和女孩聊天,不理他。
到时间后,他就走了。
三年后,他没有逃过催婚的命运。
表妹采访他为什么要和不爱的人结婚?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心慌和陷入自我怀疑,然后见他轻笑一声:“她说我的钱不是我的钱。但是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钱是我的钱。
人是很难逃脱血脉的。我结婚只是为了生孩子,满足我妈的要求。就像……而且生个孩子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像那个雪天,他道歉。因为她是他的,是她给其他人造成了麻烦,所以他道歉和善后。
“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知道人完整的及格线。别说我对孩子不负责任。结婚只是为了繁衍,别搞浪漫,聒噪。”
“但是嫂子很喜欢你啊。”
“那是她的事。我又没有勾引她。”
“呵呵,”却无话可说。
五年后,他得了二胎。
表妹更看不明白了,问:“你为什么生女儿了?”
“因为她想和我离婚,带走一个孩子。但是连枝挽留住她了。”
“牛。”
这样表面看起来他简直完美。
她不死心地咂嘴问一嘴:“所以你忘干净了吗?”
“差不多。”
“得。”
她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震撼,对她幼小心灵发动了巨大的冲击。
无语之后,她在他别墅里到处转转,这里是他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
一二楼连着地下室,就为了给地下室采光,采景。
下车来这的时候,她觉得一切平平,所以让她直奔主题,后知后觉之后,她觉得正门和后门按反了。
一楼延至二楼都是木质结构,下至地下室改成了黑色磨砂地板和木色搭配。
“功能室挺多的,你挺闲。”厨房,酒吧,靶场,影院,健身房,游泳池。
整个别墅下来的装修花了不菲,光二楼的泳池浴室,整个房间全铺了奢石。
“没办法,学到老活到老。”
“你到底在国外学到了什么?学了这么久,还依旧这么普通。”穿名牌,戴手表,买别墅,交朋友,不回家。
疯了?她单挑眉。
“再说就不让你来玩。”
“小气鬼。”她扶着木门,感叹一声,“要是她没死,我也能多交一个朋友。”
“没死我们也会分手。”他换了围裙开始做饭。
“去过杭州吗?”
“刚回来的时候去过一次。”
“就一次?”
“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猜。”
“你好奇我,因为你害怕我。”
“你是我表哥。”
“我连我妈都能分隔开,你算什么?”
“你是因为失去她所以才变得这么锋利吗?”
“我本性如此。刀有两面,一面钝一面利。”他放下刀,洗手,离开一会,拿了张她的照片给她,“你还是害怕那个场景吗?”
“那你多和我聊聊她吧。”
她举起照片,笑盈盈地问他:“舍得给我吗?”
“我有很多。”
“她长得很漂亮,可生命如眼泪滑落一样短暂。”
锋利的泪痕划破脸颊。
她抬眼看他一眼。
“汪泪确实品德高尚。不算我滤镜厚。”
她浅笑。
饭做好了,他洗手,扯下围裙,招呼她端盘子,走到窗边,外边就是庭院,开始吃饭,聊天。他接到陈玉美的电话:“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新的餐厅吗?”
“对。”
“行。”
然后她说:“下雪了,饭也吃完了。”
他把盘子放洗碗机里,带她去后院,那里种了一棵树。
打开拉门,赏雪。
“我该向你道歉。我对我妈道歉了,却忘了还没对你道歉。”
“对不起啊,让你看到了那个场景。”
她缓缓皱起眉盯着他认真的脸问:“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会爱她?她应该很抑郁,很消极才对,除了美貌还有什么?”
他抬头,看到天上下雪,作为这个问题来源故事的主角也忘了,只记得:“她爱我。”
第一下拳击来自他的道歉。
第二下拳击来自他说她爱他。
后退几步,掏出照片还给他,撇嘴,后退,说:“你真的学的很好。”
“其实我并不害怕那个场景。真正让我震惊的是你。”
表妹报警之后,看着他一声不吭地走近,跪下,想摸颈脉,无从下手,想摸腕脉也无从下手,只能趴近点,听地上人的呼吸声。
她扶着门框,退到门外。
同床共枕多次,一定最熟悉她的呼吸声。
眼睛上下打量,看眼豁口,看眼她。
把她抱起来,直起腰,转腿,将她抱进怀里,自欺欺人似的遮住伤口,注视她的面容,仿佛她还活着,还在呼吸,下一秒能咳嗽苏醒。
警察到来之后将两人分开,一个装进裹尸袋,一个走下去。“雪还在下啊……”他垂头用手指擦擦眼圈,抬头转动眼珠将雪看了一圈问:“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
只有盲雪才能感受到他留了多少泪。
雪一直下到隔天早晨。
她在背后看不懂他,得离远看,后退到越来越远,同时他在往前走,就更看不懂了。
“我?”他勾起嘴角,机械转身,一双黑漆的眼睛直视她,淡淡地开口:“我是你表哥。”
“你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什么都接受,什么都承受。但是呢不像个活人,该说你修炼的好呢?还是说就连她现在在你面前复活都挽回不了你呢?”
那晚上没看到他哭,在他身上什么也没发生,可突然他一走就是八年,匆匆到连新年都没过。
他笑眯眯地听完话,只说:“别搞。”
一通电话解救了她,“我有事先走了。”表妹匆匆离开。
他继续赏雪。聊了几个小时,对方一直在诉说对自己的不理解。
算了,不值得说。
只有连霍本人才知道这唯一且合理的答案是,爱情,你完整了我。
他关上门。但或许爱情的比重已经没有那么重了。
可是他忽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两人在雪地里跳舞,笑起来,最后他亲她,抚摸嘴唇,仿佛触觉再现,美妙至极。
灰蓝色的天空下小雪,天又亮了一天,又晴了一天,又下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