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蝉鸣聒噪,月光穿透纱窗倾泻一地。
小瞎子呆坐在床上后背粘腻,连带着脊背后衣衫被浸透。
他罕见的做梦了。
按理说瞎子又怎么会做梦,他又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就是做梦了,那时的他眼睛还没瞎,梦里很混乱。
腊月的寒冬,他梦见自己被好多人围在一起拳打脚踢而引来这些的原因也仅是偷食了喂给畜牲的半个馒头,在此期间他求饶过,后悔过,然而,换来的是更难听的谩骂。
他放弃了。
直到人群一拥而散,嘴里涌上一股子腥甜,他平躺在大雪地里四肢僵硬,寒风凛冽直往骨头里钻,正当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朝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可惜了!
他被一个老和尚救下了。自己的眼睛便也是在那时瞎的,勉勉强强过一段日子,有一天他跟老和尚说他不想活了,话还没说完迎接他的便被一巴掌呼过来。
老和尚怒斥说,他这辈子没什么成就,你的命是我救,活下去-不管怎样都要活。
模糊中他记得自己应了声。
老和尚有时候会从外面讨残羹剩饭来,有时候是半个馒头,运气好时还会有温热的红薯,一小孩一和尚日子过得倒还滋润。
只可惜老天好像要跟他开玩笑,突如其来的降温老和尚得了风寒,攒的钱甚至买不起一副药。
老和尚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冬天,躺在茅草铺成的垫子上悄无声息地走了。
当日罕见出了太阳。没有人注意一场大火弥漫天际,小瞎子放完手里最后一把火,摸索着在老和尚旁边躺下。
‘’和尚,我把你攒了那么久的木头烧光了我还是好孩子吗?‘’他最后问了句。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梦里很清晰,和尚的声音却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活下去。
可是…和尚你说,该怎么活啊 ?!
沈家人少,沈昀常年不在家,府里本不需要丫鬟婆子,但还是留下一两个做饭的,总不能把亲儿子饿死。
府中大部分是老人,作息都比较早天还没亮便已经起来收拾。
叶子一夜间反反复复醒了睡,睡了醒。
自从眼睛看不见后,他的听觉反倒是灵敏了许多。
窗外零零碎碎的对话传入他耳中。
‘‘哎,你说咱家公子今年就该及冠了吧。’’一个女人沙哑着嗓子道。
‘‘应该是了,要是我家姑娘能嫁给公子,让我在这洗一辈子衣服也成啊!’’另一道明显苍老的声音答道。
‘‘我呸!你倒是想的美,只要公子一句话我都愿意让我儿子来当妾。‘’
‘’就你那儿子也就你当个宝贝捧着,洗你的衣服吧。’’老人不屑一顾道。
叶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在床上侧耳倾听阿婆讲些鸡毛蒜皮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轻响,门被人从外推开,叶子立刻屏住呼吸警惕的往传来声音辨认脚步。
四喜悄悄推开门本想看看却被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惊了一跳,点燃放在桌上的蜡烛,凑近他问道:“怎么醒这么早,做噩梦了?”
小瞎子听出是四喜松了口气不说话摇了摇头。
也是看不见又如何会做梦。
不过,也不怪四喜老是忘记,实在是这孩子除了不爱说话,其余,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平时自己想帮点什么,不是拒绝就是自己已经弄好了,压根没有插手的机会。
就比如现在,四喜只能在旁边看着叶子熟练的摸索穿衣。
四喜心里还在思索,人就已经穿好衣服等着他了,样子俨然像个小大人。
四喜一路慢吞吞领着他到了膳厅。
到时,沈枫刚用完饭。
相较于几乎一夜未睡的叶子,沈枫更像是熬了几个通宵的加班族。
脸色苍白全靠一张脸撑着,看上去也仅是神色略显疲倦。
‘‘公子,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四喜不由有些担心地问。
‘‘无碍,应当是夜里着了凉。’’沈枫不太在乎道。
他侧头看向叶子对四喜道:“这个孩子也到了该去上学堂的年纪,明日便给他找位先生。”
他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沈枫心中默念。
叶子听到这话,猛的一抬头,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一拍。
筷子从手中滑落轻触地面,发出不小的响动。
叶子心中不免遐想:他…这是让我去上学堂!
沈枫没时间注意他心里的小揪揪,拿起桌上的手巾简单擦了下手,对四喜道:‘’让布柯准备一下跟我去趟濮城。‘’
‘‘公子怎的突然去濮城?’’四喜问道。
‘‘见友人。’’
‘’濮城……友人‘’四喜嘴里念叨,思索几秒后开口:‘’公子可是要去见简公子?‘’
‘‘嗯,这段时间孩子你先照顾着。’’
四喜拍着胸脯保证道:‘‘公子放心,小公子交给我照顾绝对没问题。’’
不知是头脑有些不太清醒,沈枫竟一时不察未听出称呼的不对敷衍地点了头。
等到马车备好时,天光已然大亮。
四喜领着小瞎子一路送到府外,再三叮嘱后,眼睁睁看着沈枫上了马车。
马车上挂着的风铃摇摇晃晃摆弄碰撞间发出清响。
待人走远后,四喜揉着胸口轻轻低喃道:“我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刚出城郊外沈枫半个身子靠在马车上,一路上的颠簸令他眼前的眩晕感更加强烈,口干舌燥脸色不由地泛红。
布柯频频往帘子里探头,盯着沈枫的脸色担忧道:“公子,离这三里处有家客栈,可要先稍作休息?”
沈枫沙哑着声音胡乱应了声。
往前走荒草渐渐疏密,随着马车的静止。
‘‘公子,到了。’’布柯提前跳下马车喊道。
帘子被掀开的一瞬间,露出一截细长的腕骨,手指修长,小拇指处恰到好处点缀一颗黑色小痣。
沈枫病恹恹抬眼看了眼面前的客栈,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
他抬脚便往前,脑海里顿时觉得不对劲。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岭出现的客栈,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太新了,客栈不管是院外的马厩,还是门,就像是……
临时搭建出来的。连客栈的牌匾都不曾挂。
虚掩着的木门隐隐传出喧嚷的吵杂声。
短暂的对视后,沈枫点头示意布柯推门。
布柯几步上前一步推开门,入目即是一女子面目狰狞掐着腰冲着面前少年嚷道:“算个账,都算不明白,要你有何用!?干不了,早早给老娘滚蛋!”
‘’招娣姐,求求您了,不要赶我走,我可以洗碗可以端盘子我不要钱管吃管住就行。‘’少年言辞恳求道。
斐招娣不耐烦说:‘’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可别,我可就那几个宝贝碗你一摔就摔俩,我可不敢再让你洗了。‘’
二人话头顿住,斐招娣抬眼朝门外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尤其看到沈枫的霎那间眼中一闪而过惊艳难以掩盖。她抬手挡在唇边轻笑出声。
‘‘两位公子生的真俊俏,里面请。’’说罢她扭着水蛇腰身侧身让出一条道。
布柯掏出两锭碎银压在桌上扬声道:“两间上房,再提桶热水。”
斐招娣摆了摆手转而看向沈枫不禁眉眼弯弯道:“我瞧,公子俊美想必也是不凡之人,怎的来这荒郊野岭游玩?只可惜说罢她叹了口气接着说:“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不幸。”
莫名蹦出一句话,多少沾着些不吉利。布柯闻言一怒抬手便要拔刀。
沈枫不紧不慢压下布柯要拔剑的手,不咸不淡地开口:‘’姑娘说笑了,在下此次是要去濮城看完我那病入膏肓的友人,才途径此地。‘’
夜半,夜色愈发浓重,周遭仅剩呼吸伴着聒噪的虫鸣声。如沈枫所想客栈内的条件较表面明显简陋,几根木头一块木板,硬是拼凑出一张床。
白日的颠簸在这一时刻显现出来,倦意袭卷而来。
客栈的不对劲让沈枫不敢睡沉,脑袋昏昏沉沉,他半个身体挨着墙边,半眯起眼保留着最后一根神经。
在他快要睡过去时,门外传来轻微地脚步声,一个矮小黑影俯下身子小心翼翼摸索进房门。
沈枫顿时清醒了一半,他朝潜伏在暗处的布柯使了个眼神后,下意识绷紧身体。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付出行动时,那道黑影偷摸撞到桌边木凳,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凳子瞬间瓦解。
这下,他想装看不见也不行了。
“何人在那?”沈枫厉声道。
瞬息间,布柯的剑已经拔出架在那少年的脖颈处。
少年惊天危骇:“公子—刀下留人,我们今日见过的。”
沈枫起身点燃桌角放着的半截红蜡,红光映衬那少年脸色煞白,果然与他白日所猜测的一样。
白日里被老板娘所痛骂的便是眼前这位少年。
沈枫问:‘‘你半夜不休息,反倒偷偷摸摸跑入房间有何目的?’’
只见那少年磕磕绊绊解释道:“公子快跑,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想要杀你。”说罢便要伸手想要将他往外拽。
沈枫见少年神情慌张,不似作假。
然而,他不慌不忙地拉住想要推他出去的少年,淡淡开口道:“你觉得我凭什么相信你所说的话,你要怎么证明?”
少年明显一愣,僵直在原地显然是没遇到过这么难骗的人。
少年声泪俱下:“公子若是不信我,恐怕明日老板娘必会将您……”
停留在嘴边的话他没说完,紧接着又道:“公子不信我不要紧,只是小人与公子无冤无仇又有何理由?砸了自家店的招牌!”
少年言辞犀利,头脑清醒。白日里的怯懦眨眼间荡然无存。
沈枫笑了,状似不经意地问:“既然你告诉我逃脱之法,便于我是救命之恩,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少年眼下一喜,拱手答道:“回公子,小人从小便是只身一人,小人初见时公子便倍感亲切,如今,只愿在公子身侧陪伴左右。”
布柯站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地暗自发笑,他虽有些迟钝却也不是真傻,一番话听下倒也是明白了这少年的意图。
门外必定有人,此刻若是开门只怕会是必死无疑。
布柯问道:“公子要开门吗?”
沈枫揪着那少年衣领笑道:“开啊!为什么不开?!你说是吗?贺—宵—芫!”
‘’你当真觉得换张脸变个声音我便认不得你了?!‘’沈枫质问道。
贺宵芫见被戳破也不尴尬,摸了把脸,惊疑道:“哇!不是吧!这也能认出来,没意思!不好玩!不好玩!”
‘‘师哥,你到底是怎么每次认出来我的,我易容之后连师傅看不出来,师哥,你告诉我嘛。’’贺宵芫不依不饶道。
‘‘想知道?!’’沈枫意味不明道。
‘’想。非常想。师哥你就告诉我嘛~‘’
一张明郎的脸被贺宵芫改成颓废少年再配上用一双狗狗眼着实是……
有些辣眼睛……
沈枫无奈道:‘‘这事出去再说,先把外面的事解决掉。’’
更了更了(●—●)哎!我这该死的拖延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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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