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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 第112章 一〇七 文正

作者:金牌芋头糕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8-23 09:32:52 来源:文学城

萧恒在太阳高挂时登了杨氏府门,正是李寒死去的时辰。

自从京乱之后,杨家不再一起用三餐。杨韬正同老妻用饭,见萧恒骤然造访,只以为是秋后算账。二人匆忙迎出去,伏地叩见时瞧见天子的一双靴子。

普普通通的快靴,没有暗纹,唯一的好处就是够厚。但鞋面磨损得厉害,边也被染得脏红。

萧恒的鞋停在杨韬院中,但明显不想同他说话。

杨韬惴惴间,忽听有人道:“请陛下到妾阁中来吧。”

杨观音走到庭中,对萧恒微微一福。萧恒没有理会旁人,举步跟她去了。

杨韬喃喃道:“这丫头。”

夫人目光追过去,道:“这丫头!”

没成想到最后,竟是这丫头救全家一命。

夫人跪在一旁,攀着他一条臂膀,伏在他肩上哭起来。

***

杨观音引萧恒到东阁子中去,轻轻将门推开。阁中绣帘四敛,异常寒冷,没有一点脂粉气,只闻见淡淡的烧灰气味。

一副乌黑棺椁躺在正中。

“大君平叛后,家兄便帮妾置办了棺材。妾又从夏郎处取得大相首级,将尸身缝合妥善了。”杨观音望着他,“妾想着,陛下定然要见大相一面,故而日以冰贮,也幸亏天气寒冷,便迟迟没有下葬。”

萧恒眼光直直刺在棺上,迈步就要上前。杨观音微微一拦,道:“陛下……已经很不成样子了。”

萧恒没有说话,一把推开了棺盖。

秋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强行忍耐了片刻,还是捺不住出去呕了起来。杨观音含泪跪在地上,看着萧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一手扶着棺,脖颈和肩背微微前倾,说了句:“庸峡,我拿回来啦。”

或许见李寒没有反应,萧恒也不再做徒劳的事。他驻步看了一会,便抬臂将棺合上,拿袖子轻轻擦了擦棺盖,又将杨观音搀扶起来。

萧恒说:“杨娘子,大相是我儿的老师。师父半个爹,我代太子,多谢你的仗义之举。”

杨观音说:“妾家罪孽深重,妾但求赎罪。”

“我想问问娘子,他……是怎么死的?”萧恒的嗓子忽然变了调,似里头爬着条蛇,他但凡开口,总要绞住他的心肺,顺着喉管向外蠕蠕蹿动。那蛇的歇斯底里也比人沉默,像另一个人极其平淡地说:“我总得知道。”

杨观音:“大相在承天门前颁布新法毕,不乘车不骑马,大摇大摆地提壶走闹市回去。边饮边唱,酒酣时分,中箭身亡。”

萧恒笑了一下。

也是,李渡白怎么肯窝囊地吓死,肯定要沽酒回去,走明月桥,过太平坊,最后回他的扶桑巷。

萧恒嘴巴紧紧闭着,那蛇头在他口中竭力碰撞,发出成人哭泣的瓮瓮声,但始终没有破开他的唇齿。紧接着,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将整条蛇甩回腹腔,像吞了口血下去。那呼之欲出的痛苦,他不会呼出。

萧恒再开口,已经用常人的声音问:“他唱的什么,不知娘子能否默下来。”

“一首《水调歌头》。”杨观音道,“妾愿尽力一试。”

乌墨蘸笔,素笺轻展。

萧恒静静注目,透过纸上寥寥数言,见到了李寒最后一面。

那人边行边唱,唱至动情处亦如酒酣处,伸个懒腰往后一栽,剩下腌臢留给旁人,自己独上青天。

天那头,李寒遥遥唱道:

“二十载蜉命,九万里卝鹏风。庄周蝴蝶一梦,觉后岂虚空?追蹈接舆歌舞,挥斥书生意气,千籁袖襟中。夜半负舟去,敌手只天公。”

“尘无名,地无录,册无封。千篇鸿笔,难觅公子谪仙容。江水何须葬我,还要青山谈笑,此寿与天同!”

“且把少年事,留唱白头翁。”[1]

***

萧恒沉默许久,忽然问:“娘子与玉清,是故交?”

杨观音道:“妾是她的未亡人。”

萧恒点点头,说:“玉清的葬地,他给我留了信。我带你去看看。”

杨观音牵了匹马出去,杨府上下无人阻拦。她和萧恒不远不近地骑马西行,一路上没有交流。

二人出了城门,西上青龙山,在观音寺前落脚。

这是注定要回到的地方。

观音寺外松柏浓密,间有墓地,各立碑石。

他们从一座青石碑前住脚,上简单题曰:裴兰桥之墓。

加官名,追谥号,那人不喜欢。

“玉清的身世,他早就猜出来了。阿玠遇虎袭当日,玉清告病,是知道裴公海在,不愿与其打照面。太子出生时魏人作乱,曾有人传信告知渡白,字迹与玉清一般无二。”萧恒瞧着墓碑,“他知道玉清有难言之隐,一直守口如瓶。”

杨观音只是蹲下.身,轻轻抚摸碑石。

萧恒看着她背影,说:“杨娘子,你如不嫌此处荒凉,百年之后,太子会将你二人同穴而葬。只要你愿意。”又补充道:“自然,你若再遇良人,也是极好。”

“不会了。”杨观音盈盈笑道,“再不会了。”

萧恒没有说话。

杨观音静静站起来。

她似看见裴兰桥复生过来,做一身女子妆扮。腕约金环,耳含双珠。她携住她的手,像拢了颗活心再回胸膛。裴兰桥的嘴唇贴上来,她颤抖地回吻。生死是她们的礼赞,天子是她们的傧相。

于是她转过头,让笑容漂漂亮亮地流了满脸。

***

奉皇五年十月,梁、齐和谈,天子班师。诏谥寒“文正”,追惠烈侯,附阳陵。辍朝三日,百官素服,太子亲扶灵。寒有遗墨,上览毕,哀不能已,呕血数升,泣曰:“非君负我,此我负君。”

附录一·《李寒·辞梁皇帝书》

陛下仲秋伐齐,以国事付臣代谋之。臣谨受命,欲效商、申,推治新律,削渐阀阅,选掇良才,廓清寰内以资陛下。迨军凯旋,臣新朝而候矣。陛下属托殷切,犹在耳也。十七日夜,圣躬祭毕,臣亦谒阙,是为酒诀。时有微雨,宫柳扶道,灯影初升,飞甍入宇,绣闼藏云。陛下被甲宴臣于西殿,属臣曰:“西殿好竹风。”时酒酣耳热,五感俱浊,不得体察,深以为憾。今值诸氏乱京,臣百死,僭居于此。臣诚非恶死,实言未尽,不敢不偷生上告。夜闻清风过竹,收如秋涛,发如镞雨。秉照而观,影著壁上,若藻荇幽明,龙蛇舞动,映迭成象,叹以为神。故悉陛下虽怀戏意,然非戏言。其时,仆从尽遣,酒胙两分,壶有玉醅,耳无丝竹。陛下亲为鼓,臣为陛下赋,乃作《鸿鹄》千言、《满庭芳》一阙。今臣独酌追昔,不能自已,而重援玉桴,自作鼓声。及力难逮,犹桴罢响腾。[2]

臣早失怙恃,忝列明堂,少仕肃帝,承业青公。后以殊道难谋,进言劾之,仇以报德,为同学不齿。且臣辞铦性躁,辄好犯人,以矫诏罪论死,后减等,出为西夔营监军事。臣既鄙陋,一介书生,故视死地,未虑得还。草芥之躯,诚非臣之所爱也。然知交断绝,茕形独吊,虽丈夫高志,耻儿女态,亦心有戚然。陛下重士礼贤,寝食比同,访臣于微时,交为至知,待以国士。臣无寸功,荷陛下殊遇,愧受相印,领监国事,此臣忠职分而报陛下也。臣虽不佞,明主既遇,当翼之辅之、仪之导之。初,元和侍御史杜筠尝与臣善,意气相逞,言必举当世,少狂而自知。臣尝偕筠游郊,于马上论古今成败。筠曰:“谏垣可乎?”臣对曰:“王宰可也。”后值倾覆,燕乱稍息,诸侯竞起,群雄争锋。盖日月明而禽兽伏,圣主立而微臣出。此臣所以韬光晦以待陛下也。

今尘埃鸿洞,乱象纷仍,厦之将倾,罪在臣躬。臣上怍天恩,下负新知,然陛下寄臣以大事,夙夜思怀,不敢有一时以忘。谨陈策如左:

臣闻帝王之治,攘外必先安内。[3]前朝以来,内病也久,首症有二:门阀之根固,诸侯之尊重。朝中八公八氏,可擘而析之:有四直,曰杨、夏、郑、许;有四贵,曰汤、王、邓、崔。而汤氏既罢,四则三余。四直少辈眼见广博,实才也;四贵子孙枭鸮膏粱,实贼也。凡贵才者,贵其能为之驭也。陛下可驭四直而攻四贵,取才讨贼,如以利刃齿枯蠹、良弓摧末弩,此破竹势,天人所与,不能左右。则腐朽必败、陛下必胜。四直者,骐骥也,声色可以动者,唯笙簧相发、灵修即至、佚女宓妃之沓来而已[4]。夏氏秋声,可买以恩义;温国子峥,可收以志气。至若郑素清疆、许长峭直,非千金市骨、草庐三顾不可揽之。陛下宜因势利导,并归同流。三贵虽重,以直、寒[5]相掖,可与颉颃,小鲜徐烹,终能收服。而四直高义,得一足成,囊其四者,进可拓土盛世、大同天下,退可善兵生民、抚慰诸侯。夫诸侯,痼疾也。远则兵固,近则无掣,唯厚味猛剂,强行治效。药不能,则剜之。昔贤有言: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6]。而今之计,当举秦大君以盟九州,安诸侯以祓乱。期三年,四直已贮,社稷已立,则徐图门阀而速削诸侯。此臣为陛下谋也。

臣尝闻管、乐故事,欣然向往,然无以为容,故不施膏沐,以待贾者。及逢陛下,叹管乐生古,不生今也。盖以陛下为臣之钟期文王,臣为陛下之俞牙周公。陛下尝托臣以百年事,臣不惭,欣然领受。终以欺君,罪当受戮。今将背诺,非不为也,时命所致,其为大恨。周公之托,臣卒不得受。众贼名曰讨祸,实图臣首。臣窃以年限即已,故凭微命,成陛下之商公。诸公怒不可息,可裂臣尸抚之。斡旋之策,陛下因时而料。比及大君军至,臣之陋茔,可助陛下讨贼伐贵。是时,臣之绝地,实生新律之境也。然法不可废,理不可度,唯天子谋成,天下为公,言无所塞,可瞑臣目。

昔臣殓青公,筑冢桂野,南面以望楚州。忆公初时,好音容,性温淳,大才罕世,而遇臣厚甚,恩同再造。及臣却青门,虽殊调异曲,几难于公,未尝责愆。公之血泪,渐长渐识,中夜思顾,常涕下欷歔。伏望陛下怜恤,薄善其冢,使岁有香火,莫至荒芜。臣不胜受恩感激。公殷鉴如此,虽然,臣必赴汤而蹈矣。

酒尽灯残,日上露晞。盖臣之投笔将赴,祚业将初。望陛下爱重自身,勿贻军机,及见讣音,莫以臣悲。此臣私志,实非陛下之过。求仁而得仁,臣九死无恨。臣寒再拜顿首。

臣有负陛下。

附录二·《李寒·满庭芳》

对拜青山,相搀云水,玉屏迢递千重。醉迎松柏,邀我赴苍穹。揽月无须碧海,人间好、不上天宫。清霄后,鲲鹏老矣,鷃雀趁东风。

由衷。闲步访,庭间藻荇,壁上蛇龙。把甑边浮名,分付杯中。裁剪诗骚换酒,问宾客、此乐谁同?伤心处,鼓盆唱者,狂李与庄公。

今晚18点掉落一篇寒哥小郑番外~

注:

[1]作者自作,词牌《水调歌头》。“夜半负舟去”句:《庄子·大宗师》: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舟于山中,“夜半有力者”偷走但众人不知道。成玄英疏:此造化也。

[2]桴罢响腾:鼓槌停下鼓仍有声。喻李寒虽死,其政不息。

[3]引自张居正。

[4]吹笙鼓簧喻礼贤、灵修美人喻君王、宓妃佚女喻贤臣。

[5]即四直和寒士。

[6]语见陈寿《三国志》。

寒哥遗书译:

陛下仲秋之际讨伐齐国,将国事托付我代为料理。我谨奉陛下之命,效仿商鞅申生,推行新律,削弱门阀势力,择选良才,肃清朝野来助陛下实现大业。等陛下帅军凯旋,希望我能以一个新气象的朝廷等候您。陛下的隐隐嘱托犹在耳畔。十七日夜,陛下祭祀完毕,我也拜访甘露殿,与陛下饮酒诀别。当时细雨微微,道旁宫柳披拂,灯笼刚刚挂上,照见飞扬的瓦甍直上云霄,精雕细刻的门户掩闭流云。陛下穿戴好甲胄在西殿与我共饮,告诉我:“西殿风吹竹叶的声音正好。”当时酒意正酣,人也混混沌沌,没有真的感觉到,深以为憾。如今正值诸公祸乱京城,臣百死,僭越地暂住在这里。臣并不是怕死,实在是有遗言未尽,不敢不苟活以告陛下。夜晚我听到风声吹过竹叶,止息的时候像秋天的波涛,刚吹起的时候像射出的箭镞。我举起蜡烛细细观看,看到竹影落到墙上,像明灭的藻荇的影子,又像舞动的龙蛇,叶影层叠成此景象,我十分赞叹。于是我知道陛下虽然有调侃之意,但绝非随便说说。陛下出征前夜,我们遣散了仆侍,分好了酒肉,壶中有好酒,耳边却没有乐器之声。陛下亲自擂鼓,我为陛下作赋,作千字《鸿鹄篇》和一首《满庭芳》。现在我自己独饮追忆,有些难以自已,又重新拿起鼓槌,自己敲响鼓声。等我力气耗尽放下鼓槌,鼓面仍有震荡的余音。

我早丧父母,忝立朝堂之上,早年在肃帝时期做官,受诲青公门下。后来我与青公难以同道,曾上奏弹劾,以仇报德,被同学所不齿。而且我言辞锋利,性情急躁,很容易得罪人,后来因矫诏之罪处死,再后罪刑减等,放我去做西夔营的监军。我这样的鄙陋之人,又是一介书生,将那里看作埋骨之地,就没想过活着回来。我并不吝惜一身,但知交断绝,自己茕茕孑立独自伤怀,哪怕我不齿作儿女之态,多少也心有戚戚。陛下礼贤下士,与我同食同卧,在我困苦之时与我相交,结为知己,并以国士规格对待我。我没有什么功绩,收到陛下这样特别恩遇,万分惭愧地接受相印,领监国之事,这是我尽忠职守来报答陛下的恩德。我虽然没什么才能,但既然遇到明主,我当尽心辅佐和引导。当初,元和年的侍御史杜筠曾与我交好,我们两个意气相投,言论必须评点当世人物,少年轻狂且心知肚明。我曾和杜筠一起畅游郊外,在马背上谈论古今成败。杜筠问我:“你要做谏官?”我回答说:“我要做宰相。”后来王朝倾覆,乱事初平,诸侯四立,群雄争锋。日月明朗于是禽兽出动,陛下立业于是我才入世。这算是我韬光养晦来等候陛下了。

如今尘埃纷扬,乱象未定,大厦将倾,其罪在我。我上对不起陛下的恩遇,下对不起裴兰桥的知己之情,但陛下将大事交付给我,我昼夜思索,不敢有一天忘怀。我恭谨地把我的策论写在左边:

我听闻帝王之治,攘外必先安内。前朝以来,国家有很长时间的内病,最重要的病症有两处:门阀根系牢固,诸侯地位尊崇。朝中八公八姓,可以分开分析:有四个正直者,杨氏、夏氏、郑氏、许氏;有四个位高权重者,汤氏、王氏、邓氏、崔氏。如今汤氏已拔除,这四个里还剩下两个。前四者的年轻人眼界广阔,是国家的人才;后四者的子孙大多不堪用,是国家之贼。但凡重视贤才之人,是重视这些才人能为自己所用。陛下可以起用四直来制衡四贵,用贤才来讨伐贼子,就像用利刃砍断枯朽生虫的木头、用良弓击碎强弩之末,这是破竹之势,任何人都无法左右,这样以来腐朽必然失败、陛下必然胜利。这四直之人皆是凤毛麟角,如果要打动他们,唯有大雅之乐吹奏、仙人下降、宓妃神女纷至沓来。夏秋声可以用恩义收服,杨峥可以用志向打动,至于郑素和许家长子,若非千金买马骨、三顾茅庐的诚意而不能得。陛下应当因势利导,让他们合于我们的道路。三个权贵虽然位高权重,但用忠志之士和寒门之人与之相抗,犹有盘旋之力,再慢慢浸透,终能收复。而这四个正直者有一个就能成事,如果都收于囊中,进能够开疆拓土缔造盛世,实现大同世界之愿,退能够安置百姓,按住诸侯。诸侯是国家的痼疾,远一些的兵强马壮,近一些的没有掣肘,只有下猛药强力压制,压制不能,就要除掉。曾有贤人说:扬起汤水来阻止水沸,不如釜底抽薪;刺破痈疮虽然疼痛,总比留它在身滋养毒素要好。当今之计,只有推举秦大君的威势来联合九州,使诸侯安心来平息灾祸。再过几年,朝中贤才已然收拢,社稷也稳固,则缓缓弹压门阀、迅速削弱诸侯。这是我为陛下的谋划。

我听闻管仲、乐毅受到赏识的故事,非常向往,但没有人值得我为之效忠,所以一直没有投效,来等候识货的人来找我。等遇到陛下,我只叹息管仲乐毅生在古时候,没有生到现在能遇到陛下这样的贤明之主。这是把陛下当作我的钟子期和周文王,把我当作陛下的俞伯牙和姜尚。陛下曾经将身后之事托付给我,我答应了。现在我食言欺君,马上就要死了。我如今背弃诺言,不是我不想履行承诺,时也命也,这是我最大的遗憾。陛下的周公之托,我终于无法担负了。贼人说着清君侧,其实是要拿我的首级。我认为我的大限已至,所以拿我这条命来为陛下做商公做过的事。如果陛下回来后,诸公的愤怒仍无法平息,请陛下分割我的尸体来安抚他们。如何斡旋应对,陛下按照局势定夺。等到秦大君的兵马一到,我的绝境就是新律实行的场所。但律法不能偏废,公理不能动摇,只有陛下的计划成功,天下为公,所有人都能畅所欲言的那一天,我就能瞑目了。

当年我收殓青公,在桂野监造坟茔,向南来望楚州。我回忆青公当年,容貌声音极好,性格温厚,才德举世罕见,又对我有很好的照顾,有如再造之恩。等我离开青门,和青公政见不同,多番为难,青公也没有怨怪我。我年纪越大越知道青公的血泪,半夜想起来,常落泪叹息。我恳请陛下垂怜体恤,修缮青公的坟墓,让他年年有些香火供奉,不要坟墓荒芜。我无法承受陛下的恩德而感激涕零。青公前车之鉴犹在,虽然这样,我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酒喝完了,灯也快熄了,太阳升起来了,露水也要干了。到了我放下笔墨赶赴当场,咱们的事业要开启的时候了。希望陛下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为我伤心,收到我的讣闻也不要为我悲伤。这是我私心的愿望,不是陛下的过错。求仁得仁,我九死不悔。李寒向陛下磕头告别。

是我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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