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慕容冲的心意表了,话也说了,岂容对方落荒而逃?好赖也是要一句回话的。他不是躲去‘磨剑堂’看书了嘛,同去好了,反正师兄师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要不见也得见。念及此处,慕容冲打定主意,舒了口气,一甩袍袖,趾高气扬地也撵着去了。
磨剑堂内,刀剑不在手,砚台墨未干,灯不点,笔未触,有人兀自在呆想,见书未发,看简未落,满腹忧思,烦恼及肝腑,仿佛日子都不堪过了。
慕容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容楼,不禁有点儿想发笑。
“我喜欢你这件事,有这么严重吗?”慕容冲一脸坏笑道,伸手去够他的头脸。
容楼撅嘴皱眉,很有点儿愁肠九转的意思:“烦死了,我还没想明白呢。”这会儿,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但关注点并不在‘他喜欢他’上,而是他何必要说出来。不说出来不就没这回事了嘛。慕容冲还不识趣地伸手来撩拨他,当即被他当胸一掌,推出三尺开外。
“胆子不小,敢对我出手?”慕容冲抬了抬眉毛:“以下犯上,不怕治罪吗?”其实他心里挺开心的,毕竟容楼生气出手,就是没当他是高高在上的八殿下,出手时分明又留了余地,没伤到他,那不就是手下留情嘛。若非有情,何必留情?
“那你抓我去治罪吧。”容楼这会儿烦他得很,粗声粗气道。
“我舍不得。”慕容冲笑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有人喜欢还不好,生的什么闷气?”
见容楼不睬他,他也不急,有条不紊地跺去书架边取来一本书,安安心心地坐下,慢条斯理地翻开,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他这边看书看得气定神闲。本来嘛,他的招式已经发出去了,只等对方如何拆招即可。
容楼那边发呆发得百爪挠心。他连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明白,如何拆招?
半晌,容楼终于道:“八殿下,我觉得你那话当不得真。”
“八殿下?”慕容冲心头颤抖,这个称谓,是我进一尺,他退一丈的意思吗?
“以前你眼神不好,叫我‘小小姐’。现在你良心不好,叫我‘八殿下’。”慕容冲恼火中夹杂着怅然,道:“不过,听起来,‘小小姐’至少是喜欢的意思。”将手中的书卷重重砸向案桌,他心有不甘道:“既然喜欢,为何当不得真?”
容楼懊丧地一扬手,道:“那是个误会。”
“误会又怎样?误会了,我就不是我了吗?”
“至少不是我以为的你了。”
“嚯嚯,我懂了。我若是女子,你便喜欢了,是也不是?”慕容冲的额上青筋突兀,拍案而起,纵身窜过案桌,揪起容楼的衣领,直接逼问道。
容楼后退着挣开桎梏,眼光闪躲道:“总之……会容易一些吧。”
慕容冲的面色变了几变,脑子里闪现出刚才看到的兵法,终于还是按捺下了,心道:不审势则宽严皆误,能攻心则反侧自消。日子还长,攻心为上,不怕他不喜欢。想到这里,他双肩一耸,硬是把冲到唇边的激烈言辞给咽了回去。
见容楼退得离他老远,他心里气得发疯,面上却强挤出一个微笑,柔声道:“不过一句话而已,你搞得这么紧张做什么?喜欢一个人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不会喜欢别人吗?”
“谁说我紧张了?我的喜欢,是要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的。”容楼又不服输般大步走回到他跟前,道:“凤凰,你的那句话,我可以当作没说出来过。”
瞧着那两只瞪大的炭黑眼睛,慕容冲决定暂且放他一马。他拿手肘拱一下容楼,又扮了个鬼脸,道:“话说出来,就说出来了。你见过拉出来的屎有坐回去的吗?”话锋一转,他又笑道:“不过,若是碍着你的耳朵,权当是句玩笑话吧,反正不影响你是我师弟,我是你师兄,我们还和之前一样相处,不就行了。”
容楼横竖看不明白他,但他话里的意思总是懂的,只要二人间的相处没什么变数,他是没意见的,于是点点头。
钟鼓楼的鼓声响起,又到该祭五脏庙的时候了。
这一顿饭,二人虽同桌而食,却吃得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思谋不似,各取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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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山脉,高岭苍莽低岭翠,云冷风瑟诸峰峙。燕国例时四天三夜的畋猎大会,就此拉开大幕。
长风跃马路,小雪射雕天。天空中飘着的纤纤小雪,丝毫没能影响畋猎大会热火朝天的气氛。鼓角雷动,呐喊震天,所有宾客盛装出席。
围场的空地上,划分出摔跤、赛马、射箭等各类竞技项目的所属区域。除了排队等着上场一展身手的青年才俊们,场地周围还站满了助兴的观众,里面有应邀前来的文武官隶、精心打扮的官家小姐,以及给场上自家子弟加油打气的亲朋好友。
这些不可或缺的热身活动,将一直延续到晚间,直到篝火升起。之后,是斗鸡遛狗、放鹰纵酒、载歌载舞等娱乐活动。真正的重头戏,则是从明日起的、真刀真枪的马上狩猎。
容楼轮流参加完几项竞技比试后,听得鼓乐号角声大作,不明就里间,只见周围众人全都拜伏于地,便也跟着矮下身去。
在多位重臣、皇子及公主的簇拥下,燕国皇帝慕容俊、皇后可足浑楟,骑着两匹具装宝马,雍容而至,身前身后是一众护驾侍卫、仪仗铁骑。
慕容俊示意大家免礼平身,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扶着可足浑楟也下了马。皇帝和皇后及一众人等,鱼贯进入到早已布置好的大帐里。
容楼跟随外面的臣子们一起站起身,掸了掸衣袍正要离开,却见清河公主慕容潆,从大帐里娉娉袅袅的边走出来,边喜笑盈腮地冲他不停地招手,显是叫他过去。
碾玉钗头双凤小,嫩曲罗裙胜碧草。今天的清河公主,头戴金银玉凤钗,身穿碧玉翠绿裙,体态婀娜,姿容绝丽,裙裾曳地,缎带飞扬,显是精心打扮过的,于悄然落雪中向容楼蹁跹而来,美得真叫人移不开眼睛。
容楼早见识过清河公主的美貌,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样精致的打扮,还是头次得见,衬托得她简直艳光四射,容楼一时惊为天人,以至于被慕容潆拉着在林中走过去好一段路才回过神来,道:“公主,何事?”
慕容潆娇羞一笑,道:“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聊天吗?”
“你没事,可我有事啊,还有好几个项目没比完呢。”容楼推脱道,其实是对同她聊天缺乏兴趣。
因为被直接拒绝,慕容潆立刻涨红了脸,精神紧张起来,伸手可怜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袖角,道:“我......我......”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
容楼只得安抚她,道:“来,深呼吸。不急的,有什么你慢慢说,我在这里听就是了。”
慕容潆稳定住情绪后道:“我快有新阿嫂了,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哦?”对这种不相干的事,容楼全不在意,应付问道:“她是谁啊?”
每当别人主动告诉他那些他并不关心的消息时,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展燕然来,相信换成那家伙,定是听得有滋有味,并对此津津乐道。
“可足浑綪。”
容楼“哦”了声,反正不管什么名字,对他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又不知道可足浑綪是谁。
慕容潆笑道:“那可是个大美人。”
容楼又‘哦’了一声。
慕容潆兴致勃勃、孜孜不倦,道:“叔公对此女的品貌盛赞有加,特意替暐哥保的媒,母后见过后,也说她灵巧可人,父皇那边也甚为满意。”
她说的意思,容楼听得再明白不过,可脑子里却越想越糊涂,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把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告诉自己,如果是感觉太寂寞,那与其和他这个愣头愣脑的瞎聊,倒不如去找她那些白雪军团的女伴,女人和女人才更能聊到一起去吧。
不知为何,慕容潆的脸越来越红,“你知道举办畋猎大会的原因吗?”
“我感觉,圣上可能是想借此大会,来检验并激励后辈青年人的武业吧。”
“不错,等大会结束后,你们中间武业表现突出的人,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封赏。”她赧然一笑,低下头小声道:“其实,还有别的。”
容楼实话实说道:“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慕容潆踌躇了一下,试图启发他:“难道你没发现,红袍会的人都来了吗?”
见她表情古怪,而且前言不搭后语,不明白何来此问,搞得容楼一头雾水,只能实话实说:“不只发现,还打过招呼了,只是没见着凤凰。”
“凤凰在大帐里面陪着父皇、母后呢。”慕容潆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来了很多女眷?我们白雪军团的姐妹,也全都跑来了,个个打扮得花一样美。”
“哦。”容楼第三次应付地发声,并点头表示理解,“这么大的热闹,谁不想来看呢?”
慕容潆的头,低得下巴快碰到脖子了:“其实……畋猎大会也有让姑娘们借此机会,挑选中意的小伙儿的意思。她们是来……挑选……如意郎君的。”话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了。
好在容楼耳力过人,也听见了,但不好在居然一根筋地觉得不关他的事,继续应付着,道:“原来如此。”
慕容潆抬起头,偷偷瞄他一眼,再羞涩的赶紧低下头去。这时,她已有点儿着恼了,用力揉搓着双手,道:“我的意思,你怎么还不明白?”
她什么意思?
容楼是真不明白。
二人只顾说话,都没注意到远处一条火红的身影正逐渐走来。
“那天你和阿雪比试骑术以后,我常常会梦到你。你呢?睡着以后会不会梦到我?”慕容潆还在努力。
不等容楼作答,一个平和的声音道,“以我的经验,他睡着以后只会打呼噜,不会做梦。”
二人同时回身,发现悄无声息,踏雪而来的是慕容冲。
慕容潆立刻迎了上去。
慕容冲笑道: “阿姐,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呀。既然梦到他了,也一定要梦到我。否则就太不公平了。我会吃醋的。”
慕容潆踮起脚,伸长胳膊,刮了他一个鼻子,哈哈笑道:“我才不要梦到你。因为你这只小‘凤凰’在梦里教我习武时,只会嫌我学得慢,骂我笨。”
慕容冲亲昵的给了她一个拥抱,但当脸庞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容楼时,笑意迅速收敛,目光冷峻深沉,看得容楼不由打了个寒战,并不甘示弱地回敬以同样的目光。
慕容冲松开怀抱时,不知道是不是雪变得大起来的缘故,让站在这两个男人中间的慕容潆感觉很冷。她缩了缩脖子。
慕容冲温言催促她道:“阿姐,快回去大帐里,父皇、母后正急着找你呢。”
“你呢?不一起回去吗?”
“你先回去。”慕容冲笑道:“明天要开始狩猎了,他和我一组,我们男人间还有些要事相商。”
慕容潆失望地冲容楼点了点头表示告别,往大帐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