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都说,我和阿姐很像。”慕容冲目视清河公主远去的方向,意味深长道:“你很想当初救下的人是她吧?”
“为什么这么说?”容楼坚决地摇头,道:“我知道救下的是谁,没什么想不想的。”
他从来不骗自己。
慕容冲转身,压抑下心头的一点委屈,道:“如果是她,不就像你说的,会容易一些吗?”
容楼哂笑道:“有多容易?”
“你不知道吗?”慕容冲突然涨红了脸:“她喜欢你。”
“那样就会容易吗?”容楼透了一口气,道:“她是大燕国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不过一介外族小子。不是有机会站在一起,就能在一起的,她和我,天壤之别。”
“你能这么想,很好。”慕容冲的眼睛不看他,用不自然的声音说道:“无论她喜不喜欢,她的婚嫁,都绝非可以自己做主的。父王一定会把她嫁给配得上的人。所以,如果你对她有什么想法,还是趁早死心的好。”
这话在容楼听来异常刺耳。即便他从未对清河公主有任何想法,也忍受不了慕容冲的话里,那股瞧不起人的味道。容楼真正介意的是,从开始到现在,慕容冲根本没问过他是否喜欢清河公主,却武断地认定他应该喜欢。
这种忽视和误解使容楼心头火起,不服气地反唇相讥道:“是啊,现在的我是配不上她,但以后呢,谁知道?”
因为站了许久,他的头顶上积起一层薄雪,被体温融化的部分变成水珠,顺着耳边的鬓角流淌到下颌尖,呈现出两道勾勒面部线条的水迹。
“果然……”慕容冲的胸口像被猛锤了几下,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眯起眼睛瞧着容楼的脸好一阵子,脑子里各种念头、想法相互闪现碰撞。
有那么一瞬,他的目光令容楼感觉压迫了不已,联想到了师父慕容恪。
慕容冲突然伸手,容楼下意识地想躲闪,同时又因生出躲闪的想法而羞愤。
凭什么要躲?怕他打我吗?我又没说错。
所以,他刻意的没有躲。
那只手,只是轻轻去抚他头发上的残雪。
容楼忽然发觉面前这个比他小两岁,有时候笑起来能乱人心神的男子,其实和他一样高大。
“我说过喜欢你。所以,等到我主宰天下的那天,只要你喜欢的,我可以都送给你。”慕容冲的呼吸有些沉重,目中似有一片闪烁,面上微妙的笑容映着雪光别样明亮:“包括我的阿姐。而你,只要保证留在我身边就行。”
“主宰天下?”容楼打了个冷怔,他像第一次认识慕容冲一样看他:口气真够大的。怕是他爹都未必敢这么说。
慕容冲不容置疑地拉过他的手,紧紧握在掌中,充满希望道:“这话,除你以外,我从未对第二个人说起过。不能主宰天下,便不能真正主宰自己,只要有人临驾于你之上,就可以主宰你。我要我的命运、你的命运,我们的命运,全归自己主宰。你原来不是也叫‘凤凰’吗?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本该是翱翔九天的凤凰。”
容楼有点儿被吓到了,眼皮跳了跳,甚至忘记了缩回手,只道:“我想要的,会自己去争取,哪用得着你送。”
慕容冲笑得深沉、温柔:“没关系,我可以送你争取不到的。”
容楼错愕道:“凤凰,你……”
慕容冲紧了紧握住的手,又轻轻摇了摇,莫名带点儿撒娇的味道,“容楼,你会帮我的,是吧?”
他的语气执拗,蓝色的眼眸里,是和多年前初见时一样的光茫。
容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慕容冲这才松开他的手,如愿以偿道:“对了,明天狩猎,原定我和太子一组,不过刚才在大帐里,我已向恪师请准,把你要来随我一同行事了。”
容楼垂首道:“好。”
“我知道你还有竞技项目要参加,快去吧。”慕容冲轻捶了一下他的右肩。
容楼转身准备离开,却不见慕容冲跟上,回头问道:“你不参加吗?”
“我还要等一个人。”
容楼没再多问,疾步而去。路上,他只觉脑袋里塞得满满的,有太多信息需待消化。
这时候,刚才慕容潆离去时的脚印,早已被新雪掩盖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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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方卓骑马来到近前时,慕容冲正抬头看着阴郁的天。
雪已经停了。
“殿下!”他依例下马单膝行跪拜礼。
现时的伊方卓对慕容冲极其恭肃,和红袍会时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事情办得如何?”慕容冲沉声问道。
“按殿下的吩咐,全办妥了。”
慕容冲抬抬手道:“起来回话。”
伊方卓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在慕容冲面前展开,伸手指着一处三角记号的地点,道:“已经安置在此处了。明日我也会埋伏在附近等你们过来。”
慕容冲点头道:“没被人瞧见吧。”
“没有,特意夜里行事,全准备好的。”
伊方卓把地图交给慕容冲,再三确定道:“狩猎的路线不会有变吧?”
慕容冲接过地图,仔细查看了几遍道:“不会。”而后,他运力于掌,双手一错,地图化为碎片,被风吹得散落四处:“我记下了。”
“殿下,虽说此事计划周详,可属下还是有些担心。”
慕容冲冷笑了声道:“迟早的事,早比迟好。”
伊方卓面露犹豫之色道:“殿下的这着棋,委实太冒险了。”
慕容冲整一整衣袖道:“瞻前顾后,什么都不做,等着事态发展,直至束手待毙,才最危险。”
伊方卓压低声音道:“其实圣上很看好殿下,大家都觉得用不了多久,储君之位怕是要异主......”
不待他继续说下去,慕容冲已厉声喝止道:“住口!这种无君无长、犯上忤逆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随及,他神情稍缓,张目四望又道:“还好没人听见,你就不用告罪了。”
伊方卓复又跪下,道:“殿下为维护兄弟情谊,兵行险着,希望您的这片良苦用心,能够令太子感念。”
“嗯。你走吧,明日见机行事。”
“属下领命。”
伊方卓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慕容冲暗自思忖:吴王当年得宠胜我十倍,也与皇位擦肩而过。可见皇位这东西,不可预谋,只可伺机?我虽心向天下,眼前也只能按部就班,等真正手握实权时,便是走着瞧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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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燕国太子慕容暐站在一处极不显眼的、幽深的山洞门口,洞内影影绰绰,隐藏着好几十双精芒闪动的眼睛。其中领头的黑衣人出来洞口,冲他一揖到底道:“太子,已经准备好了。”
慕容暐冷若冰霜道:“后日,除我以外,另二人力求全歼,善后事宜我会全权处理,你们不必担心。”
黑衣人道:“到时还请太子殿下速速离开狩猎队伍,以免误伤。”
慕容暐转过身,缓步走向不远处的座骑,眼中闪着如野兽般的寒光:凤凰,怀壁其罪。不要怪我,怪只怪父王太过赏识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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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狩猎出发前,容楼和慕容冲一起备好干粮,检查过马匹,带上箭壶、猎具等所需器械,还给两条猎犬佩带好了香牛皮制作的、威风凛凛的红棕色项圈。
天空是正在捂雪的样子,天顶压得极低,两只猎鹰迫不及待的在空中盘旋,不时发出惊空遏云的叫声,迫切的等待主人一声令下,好巡护猎空去。
慕容暐也已装备妥当,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专属猎犬、猎鹰与二人汇合一处。当慕容冲向他介绍容楼时,他明显心神不宁,只敷衍地点点头。
一路上,三人只猎得了一些狐兔等小兽,颇不尽兴。
当猎犬将又一只被射杀的野兔,叼至慕容冲的马前时,他娴熟地翻身下马,一边草草处理猎物,一边笑道:“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以前父王是这样,今日太子殿下也是这样。可足浑家的姑娘都领到门口了,二哥,我看你这家眼看就成了,立业想必也近在咫尺。”
太子慕容暐肚里正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于是决定说点儿闲话好分散注意力:“老实说,本来我是想从段氏门楣里寻一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凤凰,你知道的,段氏的门风正、祖德厚,女眷们尤其体态端庄、仪容娴婉、才高八斗,名声是极好的。吴王夫人不就出身段氏嘛,潆妹经常往吴王府里走动,找吴王夫人请教文章诗句、处事礼仪,对她评价甚高。”
慕容冲一笑了之,道:“哦,垂叔的妻子,段洛。论起亲来,她还是父皇的表妹呢。听闻她知书达理,为人贤惠方端,在朝中女眷中的威信确实挺高的。”
“谁说不是呢。”慕容暐稍显失望道:“只是,后来叔公帮我选了这一位。”
慕容冲已将野兔收拾妥当,挂于马背侧面,重新上马,道:“以前,阿姐总喜欢拉我去段家串门,段家的那几位姑娘,我都见过。她们好是很好,但若论姿容相貌,没有一个能和可足浑家的妹子们比。綪姑娘尤其出众,看上去不但性格温和,更具母仪天下之风范。你能娶到她,我们几个兄弟都艳羡不已呢。”
“是啊,綪姑娘真正让人一望而倾心。”慕容暐面露得意之色,道:“我对她是有点儿一见钟情的感觉。”
慕容冲坐在马背上泰然自若地笑道:“所以啊,以后你继承帝位,君临天下,领着我们大燕王途霸业时,身边站着的当然得是这样一位母仪天下的绝世美女才成。”
听他说得这样诚恳,慕容暐心中不免愧疚、不忍,回头温柔地看向慕容冲,极力掩藏起眼神里的歉仄,道:“希望承你吉言吧。”说完,他马鞭挥动,纵马冲到了最前面。
慕容冲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只缠着容楼边说边笑,和他拉开距离,落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