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枣红双马并驾齐驱,贺兰雪、容楼各自在马背上卓然而立,蓄势待发。
慕容冲打了个手势,伊方卓当即一声长啸作发令。啸音刚落,草原上忽尔风起,众人下意识遮目,再张开眼时,那二人二骑已乘风冲将出去。众人远远望去,只见一个素裳风猎猎,赤发近丹砂;另一个玄袍深如鸦,墨丝澹碧空。相映之下,端的是好看,引起白雪军团一片欢喜尖叫。
贺兰雪身轻如燕,整个人像从脚跟起,长在了玉兔的背上一般,随之上下起伏,左右摇晃,始终不离马背,就连晃动的节奏都同玉兔迈步腾跃相得益彰,此等骑术绝对是一等一的。
容楼则不然,虽然双足同样分毫不离马背,但无论足下枣红马怎样撒开蹄来奔跑,他都纹丝不动,好像一杆长枪牢牢地钉在了上面一样。
眼看他二人,玉兔在前,枣红马在后,一眨眼已瞧不见踪影了,奚月明问慕容冲:“容楼有赢的机会吗?”
慕容冲颇具信心地点头,道:“刚才风劲马急,他在马背上能保持纹丝不动,显然是用内力催动了座骑。”
“用内力催动座骑……这是什么神奇的功夫?”丘默好奇得很。
“是以气御马。”向来少言寡语的伊方卓忍不住道:“就是把人的内力作用在马身上,等于借力给马,不消耗马本身的体力,因此如果使用得当,就能加快马的速度,提高马的耐力。不过我只是耳闻,之前还没机会见到有人这么用过。”
“托容楼的福,我们都见过了。”丘默激动道。
“他居然会‘以气御马’?”贺兰峰急吼吼道:“凤凰,你也会吗?大司马教的吗?”
“我可不会,恪叔没教过这些。”想到容楼,慕容冲吟吟一笑,心道:他好像总能出其不意给我惊喜。他想了想,替容楼解释道:“这种应该纯粹属于内力修为的范畴,当内力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时,只要大胆施为,无师也可自通。”
他又赞叹道:“难怪容楼要选枣红马。马的经络与人不同,以气御马难免对马的身体有所伤害,以我那匹黄膘马的体魄,真不一定受得住他的内力。”
“这么说,我们赢定喽?”丘默欣喜道。
“玉兔的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胜负一线间,谁能猜的透。”慕容冲目视二马之前远去的方向,期待地微笑道。
正说着,远处一浅一深两个小点,分前后进入到他们的视野,并且逐渐变大起来。
显然他们已取过水,正回头疾驰而来。
仍在领先的玉兔,到了这刻总算是跑出了兴致,显示出了水准。它的种好,平时根本不用尽力,速度上已是惊人,鲜有马儿跟得上,赛马时总能把对手落下很远。可今天,它身后的枣红马的蹄声仿佛一直在它耳边响起,提醒它对手时时刻刻在逼近。
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玉兔自是奋起四蹄勉力狂奔,将自身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若说方才去的时候它还只是热身,那么此刻回程,它的四蹄每每交错沾地的瞬间,都短得叫人看不出来,真如同步步腾跃、乘风似箭,每时每刻都临驾在广袤的长草之上,仿佛能飞起来一般。玉兔怕是许久未能跑得如此兴味十足、痛快淋漓了。
贺兰雪暗地里惊叹不已。她本以为很快就能把容楼甩得老远,不想对方只凭一匹寻常好马,就追得这么紧,不禁心生钦佩之情。
容楼的枣红马明显游刃有余,看来,在背上骑士的内力催动下,它这一路可是省了不少体力。眼看目的地就在近前,容楼一抖缰绳,足下枣红马竟进一步加快了步伐,慢慢缩短了和玉兔间的距离,大有赶超之势。
这时候,无论是红袍会,还是白雪军团,男男女女们都全神贯注在了这两匹赛马上。尤其白雪军团的一众女子,深知玉兔的实力超凡脱俗,以往的赛马比试中从无败绩,眼见容楼的枣红马越来越接近玉兔,除了惊讶、佩服之情外,隐约还产生了某种打破规则、创造奇迹的奢望。
一匹普通的骏马,居然跑赢过平生未尝一败的常胜将军马,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奇迹啊!
慕容潆双目炯炯,面上泛起热烈的潮红,带头策马冲上前去,大喊“冲呀!冲呀!……”,一众姑娘们也各自驱马加入慕容潆,一起高呼:“冲呀!冲呀!......”她们已然忘记了自己的阵营,都在为那匹枣红马打起气来。
枣红马已和玉兔并驾齐驱了,容楼又催动一股内力运至足底,眼看着枣红马就要超过玉兔到达终点。说时迟,那时快,贺兰雪足下一加力,玉兔心意相通,昂首嘶鸣,一个腾跃临空而起。
这情形容楼见过,前次从展燕然头顶上掠过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腾跃!他不由分了一下神。就这一下,玉兔已抢先半个马身到达了终点。
贺兰雪笑咪咪地叉开腿,顺势滑落着坐到了马背上,得意洋洋道:“容楼,你输了。”
容楼翻身下马,显是自觉棋差一招,有些失望,不过转瞬就心服口服地点头道:“玉兔不愧宝马,姑娘骑术精湛,叫人佩服。”
慕容潆控制不住地急疾催马上前,对容楼赞许笑道:“我相信,要是再比一次,赢的人一定是你!容楼,我看好你哦!”
容楼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贺兰雪好奇的将目光从容楼脸上转至慕容潆脸上,诧异道:“不是吧?你不是一向眼高于顶的吗,怎么还能看好别人?”
的确,有慕容冲这样,论相貌是全燕国第一,论才华已得大司马认可的弟弟,等着随时被拿出来当作别人比较的模版,做姐姐的怕是很难再看好别人了。
“少废话。”慕容潆面上一片醉红,忙顾左右而言他地掩饰道:“顾着你自己吧。你想知道的事,还不赶紧问?”
慕容冲一行红袍会的成员们也围了上来。
容楼抱歉地摇摇头:“我尽力了,可入会的首战,还是失败了。”
伊方卓是输比赢开心,脸上像标注上了大大的“愉快”二字。
贺兰峰不甘心地以拳击掌,‘嘿’了声,道:“其实就差那么一丁点儿。”
慕容冲拍了拍容楼背心,触手一片湿漉漉的。容楼的衣袍早被汗水浸透,只是颜色深,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草原上风紧,穿湿衣服吹得久了,是很容易生病的。慕容冲目露关切之色,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快回去!把湿衣服换掉。”说完,他径自抢过容楼的缰绳,顾不上其他人了,就要带容楼先走。
贺兰雪哪能就此放过他们,立刻反应过来,驱马挡在二人身前,拿眼神逼视容楼。容楼只能愿赌服输,无奈道:“他叫展燕然,目前在慕興根大人麾下。”同时,心里想着一定要早点儿通知展燕然,好让他有所提防。
“哈哈,原来你那小贼在我大哥军中。”慕锦挺起胸,大喇喇道:“说吧,想怎么整治他,包在我身上。”
贺兰雪完全没理睬她,只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展燕然,展燕然……原来他叫展燕然。
这时候,她的双颊上,不经意地出现了两朵淡淡的红云。
慕锦注意到了,哈哈大笑道:“瞧不出你这女霸王似的人物也会脸红呀!”
贺兰雪马上窜过去捂她的嘴,一群姑娘们又趁机笑话起贺兰雪来。
一通尽兴玩闹过后,大家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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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之上,慕容恪在指点完容楼和慕容冲二人的力量训练后,对容楼道:“下月初一就是三年一次的畋猎大会了。这一次,你也要参加。”
见容楼显出茫然之色,慕容恪进一步说明道:“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向来喜好畋猎。畋猎大会是圣上下令举办的,参加的除了皇亲国戚、将帅官亲外,还有一班出色的年轻人。大会上设有各类竞技项目,可以让大家尽情展现实力。”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一如继往的和善笑道:“你是我亲收的弟子,难免引人嫉妒,又因外族身份,更易招致本族一些年轻武士不满。我希望你能在这次大会上崭露头角,纵不能使他们心悦诚服,也要用实力堵住悠悠之口。”
容楼面色凝重,低首行礼道:“弟子一定尽力表现。”
慕容恪离开后,慕容冲的精神上顿感轻松了不少,以右臂一把搂上容楼的肩膀,喜滋滋道:“能一起参加畋猎大会,真是太好了。”这是他的由衷之言。
看容楼似是心不在焉,他撒气似地松开臂膀,推他一下,不悦道:“和我一起参加,你不开心吗?”
容楼脑子里正想着大司马吩咐的话,完全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反而问他道:“畋猎大会,你有经验吗?要如何表现才算好?”
慕容冲听出他有些紧张,道:“怎么,有压力了?”
“第一次,怕表现不好让恪师失望。”
“放心,有我在呢,怕什么?我三年前参加过一次了。届时真有什么规矩搞不懂,直接问我就行,包在我身上。”慕容冲自信满满道。
容楼仍在想着什么,想着想着居然皱起眉来。慕容冲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但又忍不住不去看。“你就不能笑一笑?”慕容冲努力展露出诱人的笑容,试图去感染对方。
容楼心里有事,但看他笑得那么用力,也礼貌地冲他笑了一下。
即使只是敷衍的笑容,慕容冲也感觉心满意足了,“只要是人,笑起来都比不笑好看。”
“那是自然。”
“只有你不一样。”慕容冲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茫。
容楼惑然道:“难道我笑起来很丑?”
“不,只有你笑起来‘最’好看。”慕容冲的语气里压抑着一种深情款款的意味。
这话从另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容楼感觉挺尴尬的,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你要经常笑才好,因为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藏着星星,所以最好看。”眼见慕容冲的手就要抚上自己的眼睛,容楼吓了一大跳,赶紧偏头让过,情急道:“要说好看,谁能比你好看。”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慕容冲呓语般的声音在容楼耳边响起。
刻意逼到近前,直视过来的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像藏着一团火焰——冰蓝色的、似乎可以点燃人心的火焰。容楼的心头一紧,脸腾得就红了,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连忙转身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好让快被它点着的自己冷静下来。
他背后的慕容冲,长叹了声:“一个人若是长得太好看,无论其他方面做得再好,别人也只记得你的好看。你说这是一种优势,还是一种遗憾?”
听出他声音里的怅然,容楼莫名不忍,当即转回身,想要宽慰开导他一番,可笨嘴拙腮的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慕容冲恢复了令人炫目的笑容道:“畋猎大会上,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箭法的厉害!”
容楼点头表示期待。
“其实,我还想让你知道……”慕容冲的眼光变得犀利而富有侵略性,逼视着容楼的眼睛,道:“不对,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喜欢你。”
容楼发了懵,耳朵好像听不清了,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了,他的嘴唇有点哆嗦道:“我,我,我怎么……我不知道。”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去‘磨剑堂’看书了。”这变化对容楼来说太过突然。他瞧也不瞧慕容冲,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慕容冲的眼眸一片清澈,笑得自信而笃定。
从小到大,他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这个人,他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