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灭本无常,
揭杆定乾坤。
乱世割据起,
烽火搏帝王。
北方,诸强拥兵自立,群豪分庭抗礼。
这正是不同种族间、同一种族不同部落间、甚至同一部落不同首领间的英雄们,角逐天下的时代。
处于这样的时代,有哪个金戈厉马、一呼百应的巅峰角色,能耐得下争斗之心,不亲自下场去舍得一身剐,拼个开天辟地的王朝呢?
永和八年,鲜卑族段氏一部的段勤,勾结羯人,聚众万余,发动兵变,盘距于绎幕一带,举旗称帝,创国号为赵。
同为鲜卑族,也同在北方割距的燕王慕容部当然无法容忍,派出安东将军慕容霸率军讨伐。
慕容霸,是前燕王慕容皝的第五个儿子,也是当今燕王慕容俊的弟弟,十余岁时勇冠三军,名震四海,深得前燕王喜爱,特被赐名为‘霸’,以示其刚毅、强悍无人能及。
慕容霸生得虎目丹唇,仪表堂堂,是众皇子中最像前燕王的,只是七尺七寸的个头,在鲜卑人里着实算不上高大。
此刻,他头戴青铜盔,身着绿漆甲,左右手各持一柄七尺长的钢刀,于高头大马上冲锋陷阵,斩将杀敌。
这一仗,慕容霸志在必得。
他掌中的双刀,在那两条比普通人长出许多的双臂带动下挥舞开来,如啸天猛虎出山涧、大威盘龙跃海峡般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在一连斩杀了几员围攻自己的敌将后,慕容霸猛勒缰绳,举目观察,四下里喊杀声震天,前阵中的几杆“赵”字大旗,已被勇猛突进的燕国将士们先后砍倒。
对于燕军而言,这一战胜券在握,相信不久后,段勤派驻在此拦截他们的军队,如果不落败而逃,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慕容霸正待策马冲杀至另一处己方形势较弱的阵营内,予以援助时,忽听得一声惊呼:“凤凰!快救我!”
‘凤凰’?小凤凰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不可思议地寻声望去,只见一员小将手持一杆大枪,挥舞着杀入呼声的来源处,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那员小将周身未着片块甲胄,仅以一块黑布遮住大半面貌。
别看他的身材比其他士兵瘦小许多,杀伐嗜血之气却强大无匹,左突右挡,前冲后扯,所有的动作、招式均循着最实用、最险恶的路数。他的腰力勇猛,臂力过人,枪头上的劲道威猛无俦,枪到之处必然溅起片片血瀑。
战到这时,他周身衣袍已被血水浸透,不知其中有多少是敌人的,多少是他自己的。
他虽无座骑,但那一身摄人心魄的暗红重衣,反倒使得他在无数锃亮的甲胄中显得尤为醒目,仿若杀神再世、邪魔附体。
慕容霸停下马,招了招手,示意近旁的一员副将上前,提刀的右手抬了抬,以刀尖指向那员小将方向,问道:“此子为何不着铠甲、脸蒙黑布?”
副将循着他指的地方辨认,道:“回禀霸将军,那小子身形还未长成,军装凑合着还能穿穿,盔甲实在是穿不了。至于脸蒙黑布,是他嫌弃自己相貌稚嫩,难以震慑敌手。”
慕容霸又不急不忙地观察了一会儿,见那员小将手中紧握着与个头不成比例的大枪,拦、拿、扎、挡,熟练异常,而且还巧妙地变劣势为优势,利用身高过矮的特点,让枪尖扎出去的角度变得极其刁钻,准头还好得出奇,全招呼向敌人的面门、关节等铠甲间隙处。
这些部位都是防卫的软肋,十下扎出去倒有九下能见血,况且他下手异常迅疾、凶狠、剽悍,令人防不胜防。
慕容霸认可地点了点头,又问:“此子姓甚名谁、多大年纪?”
副将恭敬道:“他姓‘容’,单名一个‘楼’字,在咱们军中年纪最小,只有十二岁。”
“什么时候入的军?”
“前年。”
“前年?这么说,他入军时只有十岁。真比我当年还要早啊,后生可畏。”慕容霸心下微惊,若有所思道:“此子什么来路?”
“他是汉人,亲人死光了,不得已跑来投军讨口饭吃。募兵的见他年纪虽小但天生神力,就收下了。”
“汉人……”慕容霸先是眉头轻皱,而后露出一丝赞许之色,道:“哦,这么说他的枪法、招式,都是在军里跟着现学现卖的了?”
“差不多。”
慕容霸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说不定是可造之才。”
又想到了什么,他好奇道:“刚才的‘凤凰’是叫他吗?”
“正是。”
“为何这么叫?”
“这家伙每次上战场,都跟不想活了,要死一次似的,不杀到一身战袍全被血水湿透,不肯罢休,据传凤凰涅槃,浴血重生,大伙儿有点儿佩服他,就这么叫了。”
察颜观色了一下,副将又解释,“还有,他来时身无长物,唯一值当点儿的东西,只有一块从不离身的‘凤凰石’。叫他‘凤凰’,也有这个缘由。”
慕容霸微微一笑,“一月后,令他到‘神机营’报到。”
副将稍稍犹豫了一瞬,还是得令而去。他并不希望这个令人瞩目的小将被调去‘神机营’,因为在战场上真是挺好用的。
话一说完,慕容霸再次策马杀入最后一处残阵。
燕军大获全胜的这一仗,终于完美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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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士,即不畏死的勇士。
这种人对个人才智、武力、服从性的要求极高,通常用来从事危险性高、难以完成的奇袭任务,并且无论结果成败,生还的概率都比较低。
新建不久的‘神机营’是燕国训练‘死士’的地方。
‘神机营’从各地挑选出具有资质的年青人,把他们聚集起来,提供专门的训练、培养,使他们成为执行特殊任务,深入敌后取上将、大员首级的死士。
建立‘神机营’,是当今燕王慕容俊的意思,并点名由向来管辖军务的‘安东将军’慕容霸全权负责,并特意叮嘱他的一切事务中,必须以‘神机营’为第一要务。
按说,从职能上,‘神机营’应该隶属于刑部,和军务的关系不大,而慕容霸身为将军,本身军务缠身,绝非管理‘神机营’的最佳人选。他曾上书推脱,同时还举荐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但燕王完全不与理会,只说是能者多劳,实在叫不少官员看不懂。
别人看不懂,慕容霸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同这位心胸狭窄的二哥,向来不对付,追根溯源是先王对他的偏爱。先王曾想立他为太子,被群臣进谏规劝,没能得以实施,但兄弟间的嫌隙经此一事,算是彻底种下了根。
先王逝去后,慕容俊顺利登基,在进一步巩固王权的同时,也越来越容不下他了。尽管慕容霸一丝不苟地尽为臣之道,按部就班地做份内之事,竭尽全力去无视燕王的冷嘲热讽,但仍无法得到燕王的信任。
和兵部调兵遣将的大权相较,刑部设置的‘神机营’实在不值一提,慕容霸明白,把‘神机营’强加到自己头上,绝非燕王嘴上说的能者多劳,而是想以不相干的事务令他疲于奔命,最好出点儿纰漏,那么燕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从军政中心赶出去。
他虽心知肚明,却从不挑明,只默默承受下来,足见隐忍的本领异于常人。
不过,慕容俊身为一国之王,为何不直接下令裁撤掉慕容霸的军政职务,而要耍这种阴损的小手段呢?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安东将军’慕容霸历年来以血肉建立起的战功,早被燕国一干臣子认同,不容动摇;
二,则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同为他们兄弟的人,一个得到了慕容俊绝对信任,并手握燕国各方大权的人——前燕王的四子‘燕卫将军’慕容恪。
慕容恪对他这个五弟极为器重、赏识,每每委以重任。
因此,明面上只要慕容霸不出错,燕王也拿他没辙。
当然,慕容霸的处事态度和能力,绝对当得起四哥慕容恪对他的信任。
就比如,虽然他并不想接下‘神机营’这个负担,但对‘神机营’确实尽心尽力,绝不会被别人抓到把柄。
除此以外,慕容霸也有自己的心思,能进得了‘神机营’的年轻人,皆为天赋异秉、出类拔萃的人才,他私底下想从中选取一些得力的,重点培养出来,到时候好留归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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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大战过后,都要经历一段不长的修整期。在这段时间里,死去的人不在了,残废的人离开了,受伤的人厌厌地熬着日子,一些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加入进来。
阳光还算不错。
帐外,一名栗色皮肤的少年正独自靠坐在一块大石旁,不知发的什么呆。
少年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瓜子样的小脸,秀丽挺直的鼻子,斜飞入鬓的双眉,还有一对英气逼人的单凤眼。
因为身形尚未长成,加上少语寡言,一望之下竟有几分女儿家羞怯时的神态。
这些日子,不需要他带领新兵,也没了例行的操练,少了官长日间的训话、夜里的查岗,还能有吃有喝,他的日子似乎特别好过。
少年依旧发着呆,拿两只长满茧子的手摩挲着一块石头。
那是一块凤凰石。
“凤凰,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玩的。单嫖双赌,来,老哥哥带你去赌一把!”
一个微微瘸腿的老兵从他旁边过去时,招呼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这次的赌本包在我身上了。”
少年便是那日战场上不要命的小将——容楼。
容楼摇了摇头,显是不感兴趣。
“哈哈,到底是小家伙,不懂得找乐子!”对他的反应,老兵显是习惯了,打了个哈哈便自顾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