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第7章 回忆（六）

从那天起，夏夜晚风里，陈家洼村道两旁昏暗的路灯下，多了两个慢跑的身影。

陈柏川和叶楚一前一后在无人的乡村水泥路上慢慢跑着。叶楚通红的脸上布满汗水，心扑通扑通地似乎要跳出来，每次累得想停下来的时候，陈柏川总是回头看她，鼓励道：“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在他一句句的引导下，叶楚竟然能跑到两千米了，回想起在学校跑个800米就累死累活的样子，这段时间的她仿佛脱胎换骨一样。

叶楚每个月那几天肚子不舒服的时候就不跑了，她去篮球场看陈柏川打完球，然后陪他慢慢走回家。

村里月亮很亮，照的周围亮堂堂的，不用打手电筒也能看清路。

在水塘传来的阵阵蛙声里，陈柏川零零碎碎地讲着一些学习小技巧，每当他认真讲话的时候，就又回到白天那个陈老师的状态。

叶楚不喜欢他到了晚上还这么严肃的样子，总是问些别的话题，她想了解陈柏川的转学经历和高中生活，那是她不知道过往。

时间转眼到了7月下旬，叶楚在高强度的拉练下瘦了10斤，以前的衣服穿起来显得空荡了些。

她妈妈看在眼里，既心疼又高兴地拉着她去镇上买了新衣服。

叶楚鼓起勇气试了一条碎花裙，拉链卡在腰那里没拉上，又放回去了，她捏了捏肚子上的肉，暗自下决心暑假结束前一定要拿下这条裙子！

她换上新买的雪纺衬衫和牛仔裤去陈柏川家补课。路过池塘的时候，看到荷花落了，剩下一堆残枝杂乱地铺在水上，田边的水稻不用风吹就已经压弯了腰。

叶楚恍然意识到，陈柏川已经在杨湾镇呆了一个月了。

一进门，叶楚就察觉到了陈柏川和他奶奶之间不太对劲的气氛。她没直接问，一如往常的拿出数学卷子，问了几道不会的题。

讲完数学题，陈柏川举一反三布置了几道高难度的综合大题丢给叶楚做。她做题的时候，陈柏川拿出手机在一旁打字，力气大的像要戳穿屏幕。

叶楚原本还猜想陈柏川会不会发现她今天穿的新衣服。这会看他这状态，只希望他不要怒摔手机。

她安静地低下头做题，把脑袋里悸动的想法甩出去。

陈奶奶洗了几颗李子放在叶楚桌子上，开始念叨着：“学累了就歇歇，吃点李子。我看你们一天到晚学习运动怎么行啊，柏川来杨湾镇这么久都没出去玩玩。我们镇比不上城里有游乐园那么好玩的地方，但是也有几个有意思的地方啊！”

陈柏川头也不抬，开口反驳：“奶奶，你说说有啥好玩的地方？这大热天的，你不会让我去爬云峰山吧。”

云峰山确实师杨湾镇比较出名的景点，风景秀丽，山上还有一个寺庙，逢年过节的都有人大老远驾车去拜拜。

“让你5点起来去爬你又不去！”陈奶奶嚷嚷起来，“早点去爬就不热了，还能看到日出，你们年轻人就爱睡懒觉，恨不得中午才起！”

叶楚和陈柏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自认理亏没吭声。

“杨湾大桥就不错啊，桥洞下面也凉快，你们下午就可以去！”陈奶奶仍然不放弃劝说，“桥下的暮溪河是杨湾镇的母亲河，那边的河水很清，我年轻的时候还能下水摸鱼抓虾子......”

陈柏川听着奶奶追忆青春，朝叶楚眨眨眼，无声地开口问她，“去吗？”

叶楚看懂了他的唇语，她猜陈柏川应该会想出去散散心，便点头答应了。

——

下午三点，叶荣骑摩托带两人去了杨湾大桥，把两人往桥头一扔，留下一句玩好了来街中心茶馆找我，轰隆隆地开去搓麻将了。

“你爸业余生活挺丰富啊？”陈柏川调侃道。

“村里夏天闲了没啥事，都喜欢聚在一起打麻将。”叶楚带着他往桥下走，一条窄窄的石阶通往桥洞。她在前面提醒道，“走慢点，这条路很陡。”

“嗯，你别担心我，自己注意脚下。”陈柏川也是第一次走这么凶险的路，屏住呼吸，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着。

两人走到桥洞的平地上才松了一口气。

叶楚抬眼看去，暮溪河水哗啦啦地流动着，水面波光粼粼，岸边有几棵绿意葱葱的大树，风吹过，叶子哗哗作响。

陈奶奶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他们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抬脚往空旷的桥洞里走。

在上面看感觉这个桥不宽，这会看到了巨大的桥墩才意识到杨湾“大”桥的含义。

风穿过狭窄的桥洞，带来阵阵凉爽。

叶楚坐在水边稍大一点的石头上，穿着凉鞋的脚泡进水里，感受着水流潺潺，她看着陈柏川好奇地打量四周，心想：他似乎心情好了许多。

“叶楚！”陈柏川忽然喊了一声。

桥洞传来阵阵回声，“叶楚~楚~”

起伏的回音震得叶楚呆在原地，片刻后她笑着回喊道，“陈柏川！”

“柏～川～”

“哈哈哈哈哈～”

陈柏川在回荡着“川川~”的桥洞里笑得蹲在地上，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幼稚。

他低头发现地下遍布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捡起一颗往水里丢，石头咚的一声砸进水底。

陡然安静下来的桥洞里，只听见一声声石头落水的声音。

“如果烦恼能像这些石头一样干干脆脆地甩进河水里，随水流冲走该多好。”陈柏川看着河面说道。

叶楚察觉到陈柏川的情绪，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上午就感觉你不开心。”

“今早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他定了下周三的酒店给我办升学宴。我不想回，不想看见他给我找的后妈。”

“啊？”叶楚惊讶，“你爸妈什么时候离的？”

村里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叶楚不由地开始怀疑。

“我高考完去办的手续。”陈柏川没什么铺垫，直接坦白道：“难为他们忍到了我高考结束，其实我早就应该察觉到的。我爸动作挺快，刚离婚就认识了新人，那女人就比我大5岁。”

“啊？”叶楚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么多信息，她也不由自主地捡起石头往河里丢。

半响她才憋出一句安慰，“你不想回就不回了吧，我们可以在村里给你庆祝。”

陈柏川释然一笑，“好，那就今晚来我家办升学宴吧！”

“等等！这么快吗！”叶楚真是服了他这种说干就干的执行力。

她还是劝了劝，“你奶奶要招待客人需要准备菜什么的吧？还要邀请村里的人，大家不一定有时间啊，还有......”

“总是想这么多，什么事都做不了了。”陈柏川也学着叶楚把脚踩进水里，水流冲刷着皮肤。

叶楚以为陈柏川马上要回去让陈奶奶准备升学宴，没想到他一屁股坐下，又顺势躺在河滩上。

陈柏川眯起眼睛，看着树荫里漏出的光线，感慨道，“这里真舒服，呆着整个人都放松了，不想动了……”

“那就再呆一会儿吧。”

叶楚说完便没再出声，静静听着流水和穿堂风声。

她扭头就能看到陈柏川的脸，那人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陈柏川的睫毛深长，鼻梁挺拔，妥妥的一张校园男神的脸。过了一个月乡村生活他晒黑了不少，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

叶楚忽然就忘了自己上午的失落，陈柏川能心平气和地讲完数学题，这会再跟她出来玩已经是伪装后的模样了，新衣服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算了吧。

太阳渐渐散去热意，叶楚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快五点了。

她犹豫着喊了声，“柏川哥，你的乡村升学宴还办不办了？要去买菜了……”

陈柏川没等她问完就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巴，“走吧，我们去菜市场买点肉，蔬菜家里都有。我打电话让奶奶通知村里的人，他们都有空打麻将了没空来吃个饭吗？”

“好吧，我让我爸买个烟花给你热闹热闹。”叶楚不劝了，也跟着起身往回走。

她余光看到一个很漂亮的青色鹅卵石，趁陈柏川没注意，悄悄地捡了起来放进裤子口袋里。

叶荣听了办升学宴的事，皱着眉头教训着陈柏川做事莽莽撞撞，在陈柏川一再劝说下才答应帮忙。他打电话让楚燕去陈奶奶家帮忙准备饭菜，又骑车带两人去菜市场买了肉和凉拌卤菜。

杨湾镇的人夏天爱吃凉拌菜，简单又方便，味道也很香，也能上桌凑两盘菜量，减少下厨做饭人的负担。

叶楚两只手都拎得满满当当的菜。陈柏川更艰难，他右手抱了一个正方体烟花，左手拽着一打啤酒，胳膊上的肌肉绷的紧紧的，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跨上了摩托车。

叶荣开着摩托，带着叶楚和陈柏川满载而归。

夜幕降临，陈奶奶的小院子热闹起来。院里摆了两桌简单的酒席，来的人都是陈家洼的乡里乡亲，坐的挨挨挤挤的，大人小孩聊天的声音吵吵闹闹。

厨房进进出出的都是热心帮忙的女人们，说说笑笑间就麻利地端出一盘盘香味扑鼻的菜。

陈柏川被一群叔叔伯伯辈的人推上了中间位置，倒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夹在他们之间来回地敬酒，听着长辈恭贺升学的话，脸上挂着恣意张扬的笑容。

叶楚隔着酒桌和晃动的人群远远地看着他的笑意，也放下心，暂时搁置了减肥计划，敞开肚皮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闹到快九点，人群才渐渐散去，三三两两地趁着明亮的月色走回家。

叶楚母女俩帮陈奶奶收拾好厨房已经十点了。叶楚看她妈还在打包剩菜，趁这会功夫去看了眼陈柏川。

他在客厅的躺椅上睡着了，身上传来淡淡的酒味，看来还是没推脱掉喝了白酒。叶楚看到陈柏川的胳膊上有两个明显的红疙瘩，想到他的吸蚊子体质，不由自主地又跑去厨房找陈奶奶。

熟睡的陈柏川被奶奶叫醒的时候，脚边放了一盘蚊香，一条白色的烟线缓缓飘起。

他的怀里多了一块青绿色的石头，圆润光滑，色泽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