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鬼 第5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

起初路边还有人家为夜行人挑出的灯笼，越跟着徐昭和往前走，夹道两边越是人气渐稀。走到最后触目荒凉，衰草疯长，唯一的光源是零星飞舞的萤火。四周静极了，就像被封在密闭的黑匣子里，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他们面前是一幢高耸的阁楼，已然破败。楼体表面本涂了红漆，被岁月磨洗得黯淡，蒙上厚厚的灰；檐上瓦片残缺，木格窗毁了大半，窗纸破了后露出大大小小的空洞；阁角牵出的彩绫断裂，变成脏兮兮的破布烂絮，垂耷下来，偶尔被风吹动。

阁楼正门大开，黑洞洞的，像正准备吞噬所有进入的生命。正门上方挂着一块匾，歪歪斜斜松了大半，上面写着 ——来仪楼。

想不到繁华的尧州城中心，还隔绝的有一处这样荒凉阴森的地方。

“道长信得过我便随我进楼。我将事情本末说与你听。”徐昭和回首道，并未驻足。

“等等，我先把大黑拴在外面。这么一栋破楼，马蹄蹬在上面就会垮了似的。”陈平洛顺了顺黑马的鬃毛，将马绳拴在侧边一棵老树上。完了又对徐昭和说,“把琴给我吧，抱着行事也不方便。

”

徐昭和略一沉思，把琴递给陈平洛，由他放置在马背上，好好地固定住。

一人一鬼相随进了破楼。陈平洛指尖一错点上掌心焰，勉强能照亮前路。他随口问：“这里有比女鬼袅袅更难对付的厉鬼吧？”

陈平洛的大黑是匹罕见的乌云盖雪，又有先天血脉于身，在灵感方面甚至敏锐过它的主人。平时的大黑桀骜难驯，此时乖顺非常，定然是察觉到了这里由内而外透

露的不对劲。尤甚在张府时。

“不尽然。”徐昭和领着陈平洛上了一层楼，又上了一层楼，木质地板在他们脚下咯唧叫。“袅袅不是害张老爷的元凶。她心中有恨,恨的主要还是冯生。我提前放出了张老爷将死的消息，她怕复仇无望，才能引得她去张府。但也正因恨大半分给了冯生，袅袅才没变为这东西的一部分。”

徐昭和一面说，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声般，推门进入。

这间屋子弥漫着久未住人的霉味，里面的桌椅柜子东倒西歪，满是蛛网与灰尘 。屋子的西北角散发着朦胧绿光,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陈平洛看清了之后，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团趴在地上的人形物体,身子是常人的两倍长且分外臃肿，有好几双手脚，歪歪斜斜地支在身体两侧,时不时抽动几下;从颈上那个披头散发的头颅开始数起,顺着脊柱还有四张突出的人脸，皆是牙龇目裂的盛怒女子面目。这副扭曲的躯体皮肉糜烂，也不知是靠什么的力量才能保持固定形态的。

徐昭和待陈平洛将这东西看清楚了才继续说道:“这个地方是来仪楼，位于尧州城曾经最出名的柳巷中。只是从几年前逐渐出现客人惨死或惊吓过度而失心疯的情况，这里便人烟日少，最后终于是荒废了。始作佣者——不能说是这个东西——说是张老爷张全贵更好。在这楼中，他害死或间接害死了好几名无辜女子。她们的怨魂不肯离去，因为痛恨着同一个人，时间一长，纠聚成了这样一个非常之物。它日夜诅咒着张全贵，张老爷便由此长病不起。”

陈平洛点头表示他明白了，也不怕，仔细观察四周后蹲下拨开怪物覆面的额发。一张惨白狰狞的脸，被画着朱红符文的黄纸遮住大半。这是张非常完美的镇灵符，陈平洛认出后转头对徐昭和笑道:“略通玄术？”

徐昭和点头:“略通玄术。”

“好吧，”陈平洛自觉明了，不去深问，“你现在可以明说了, 带我于此所谓何事。”

“她们的灵魂融合，已经被污染，无法再入轮回。看到它时道长应该已明我的用意，不需我一一细说。”徐昭和说着往后退了几步:"它会优先吞噬附近的死灵壮大自己的力量，对我而言有些棘手。现在有道长在这，以我作饵，便能轻松许多。”

陈平洛不应，先问:“可有自保的手段？”

“若无，我也不可能在暂时封住它后还可以好好站在这里。”

陈平洛却好像还是不大放心的样子，手掀起黄符一角，半途又道 ：“你不必勉强，我一个人也足以应付。”

“道长才是不必勉强。”

见对方态度坚决，陈平洛只能顺从徐昭和的意愿,说着“你自己小心”，一手召出长剑，另一手干脆地将黄符扯下。扯下那符咒那刻，怪物的肢体便开始疯狂扭动，五张嘴一齐尖叫，骂词里间杂着张全贵的名字。陈平洛早有防备，黑暗中乍起灼目的烈焰，自他拿剑的手开始燃起，朝怪物额心袭去。

怪物反应却不慢，多肢并用便攀附上墙壁，只被燎去几缕枯槁的头发。

陈平洛也知一击不可得手，斩空后紧盯在墙面上缓慢移动的怪物，凝实焰气准备再次出击。怪物却根本未加理睬他，几张脸上的眼睛齐齐移向徐昭和，发出的怨恨哀哭声像是由好几个女子的声音叠一起。“呜呜呜呜呜呜，张全贵……”

顷刻间,已向徐昭和扑去!

徐昭和先前就早将所有窗口封死，他身后虚掩的木门是这间屋子唯一的生路。怪物是打算吞吃了徐昭和再出去，如徐昭和设想的一样。所以他手无寸铁也毫不慌张，与怪物只咫尺之遥时抬手,然而他还未有下一步动作眼前便闪过一抹灿烂的火光，下一刻那怪物已身首异处。

原是陈平洛过来不及，情急之下将剑掷出，斩下了怪物的头颅。

“带道长来果然没错。不过光是砍下它的头是不行的。”徐昭和放下手，神色淡然地拔出离他不过半寸远的长剑。

被砍掉的头迅速融释为一缕黑烟，回到了怪物身上。怪物的身体像被揉搓的泥团，后背鼓动几下，一张脸缓缓上移，断口处长出另一个头来。

“砍掉没用的话烧光就行了。”陈平洛冷笑一声，飞身而上，带着火焰的拳头把怪物刚长出的脑袋狠狠砸进地里。怪物背上剩下的三张脸眼球暴凸，仇怒交加的模样。陈平洛略觉恶心，催动灵气，提手又往背上的脸打去。

这怪物非平常阴物，在焰气的灼烧下只有须发皆被燎尽，形体未销，尖声嘶叫着反折关节要去束缚住陈平洛。

陈平洛看没了头发的怪物更觉恶心，见它伸臂前抓便就势一拉,提起怪物抓住它的脑袋，使足力气摔它去墙壁上。

“剑来!”陈平洛吼道，只将手往外一伸，剑入手后立刻贯穿刚有动作的怪物，将它钉回了墙上。怪物凄厉地叫喊，臃肿的身躯左摆不右晃，弯曲成弓状，几条肢节排名推抓折斗，被烧得焦黑也没撼动剑身分毫。

陈平洛掌心抵住怪物的额心，灵力迸发点燃真焰。怪物的脑袋变成了焦灰，果然又如刚才那般，生出一个新头，依然死死瞪着陈平洛，重叠的声音仍旧喊:“张全贵！”

“谁他马是张全贵。”陈平洛眉头一皱，看它不爽，几拳又把新头打得面目全非。

“道长，膻中穴是它的核心，毁去了，它体内趋于融合的几缕怨魂便无法再纠聚。到时此鬼自会消散。”

闻言，陈平洛点头，心知变成这样的东西已无住生可能，按住它的头颅，拔出剑后迅速刺入怪物胸膛。这次剑找准了地方,怪物停止了动作，嗓子像被扯破了般，鬼叫声让陈平洛不舒服极了了。与此同时它身形迅速委顿下去，化为四散的黑气，被陈平洛引火烧得干干净净。由此而观，鬼患基本已除。

陈平洛舒了口气，放松下来，准备着收回长剑，催动真焰将小了大半的鬼怪彻底燃尽。不料，变故徒生。陈平洛先是听见微弱的噗噜声，接着怪物的身体又开始剧烈颤动。陈平洛手下一顿，正奇怪着，但见怪物的腹部裂开，伴随着黑浊之气和婴儿的啼哭声，一个乌黑畸形的胎鬼扑出。陈平洛收手不及，被它狠狠咬住。

腕上吃痛，陈平洛面色一凛，真元化为炽红烈焰,胎鬼短促地啼哭一声便燃作烟尘。

陈平洛拉开袖子，手腕处多了一圈黑色的牙印，正往外渗血。

“非常抱歉，我不知其中有人生前已有孕，造就了这个胎鬼，无法提前告知。道长,你可否无事？”徐昭和察觉变故上前正见这伤口，略觉歉意。

陈平洛没有应答，反盯着对方问:“你没事吧？”

徐昭和一愣,摇头。

“那我便也无事。”陈平洛一直绷着的脸松驰了，泛上温柔的笑意。

满脑子:没事就吃溜溜梅。

停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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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