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鬼 第4章 写情

这府中的事算解了一半。陈平洛指尖一动从屋子四面取回阵旗，又收起长剑两手空空地转身，正好看见那蒙面人正往院门方向而去。

“这里的事还没了，你要去哪？” 陈平洛两步撵上，同时右手外翻虚握，只待对方有所动作便能即刻出手。

但对方只弯腰捡起袅袅扔下的琴，丝毫不忌讳这曾是一个女鬼的东西，细细抚摸琴身，颇为可惜道：“琴是好琴，找个懂琴的匠师续上断弦做些修补许还能弹，只是不知音色是否能够如初。”

陈平洛仍保持着这个状态，出口讥道：“我当你是怜惜女鬼，原来琴更重要。原先你不是说要渡她吗，怎么，你的意愿竟是如此容易更改？”

“我是想渡她。她执拗如此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但我也不容她害人，即使那人确实有罪。若是道长不在，我也会打散她的魂魄。渡鬼……也需讲求缘分。”对方擦过琴上一道划伤，抬头看来，眼神灼然，“我叹她并不怜她。她固然可怜，但这世上与她经历相似的何止千万，比她可怜的也大有人在，我哪有精力挨个怜过去。更何况……”

“更何况也没人来怜你，是不是？”陈平洛冷不丁开口将人打断，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又转了话题问：“黑灯瞎火的，为何要像盗贼似的拿黑巾遮了脸？”

对方一愣，摸不准陈平洛的意思，先松了眉梢似真似假地回答：“怪我生得一张人见人爱的倾城容颜，怕露在外面叫人看见了白误他的姻缘，故而扯了黑巾蒙面。”

“那我真该一睹。 ”陈平洛说着，果真又上前几步。

“有些事，道长还是不知晓才好。”对方不动声色地随陈平洛的步步紧逼而后退。

“知道一半，总不能叫我吊着胃口咽下这口气吧？”陈平洛笑，突然一探手取下对方的面巾，“气息不同，先前一直出现在这府里的不是女鬼，而是你，对不对？恶鬼。”

对方没防住陈平洛的突然动作，只能让自己的真容展现在月光之下。那是一张艳丽的脸，放在男人身上也无半分削弱。只是这张脸太过于苍白，白是白，青是青，半点血色也无。取了面巾才发现他面上笼着一层死气，明明是极好的容貌，偏偏阴森森的不似活人。

“道长既明，何必戳穿呢？等道别后便该缘尽了，到时山高水长再不相见才合乎情理。”对方语气迅速下沉，冷声冷眼直看陈平洛，那张美丽的面孔看起来竟比女鬼袅袅还要叫人悚然心跳。

“才不要再不相见……”陈平洛的反应却古怪。他的句中带上哽咽，面上平静，眼睛却亮得像要烧起来，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着，像想笑极了，又根本笑不出来。他伸手不由分说抱住对方，也不顾琴身在两人之间硌得难受，还想要抱得再紧一些。“徐昭和……”

对方本就对这种突然的行为极为抵触，听陈平洛唤出了他的名字，一怔，旋即怒意上头，费力推开陈平洛，语调徒然上升：“燃原君。”

陈平洛有些不明所以，稍稍平复好心情，总算能笑出来了：“我是陈平洛啊，是你亲手领进燕山门，教习到大的。”

徐昭和细细看他，最后垂首叹道:“对不起，我想是你认错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认错!”陈平洛的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又开始波动，“你就是徐昭和啊。”

徐昭和皮笑肉不笑：“许不是你认得的那一个。”

陈平洛摇头，还没有“你”出来，便被院外敲鼓呐喊的嘈杂之声扰断。一人一鬼微愕，往外看去，见是有人擎一长溜火光要往这院中来。原来管事半夜被隐约的鬼嚎惊醒后便辗转难眠，尽管心里怕得要命，但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喊了几个胆大的家丁打上火把，敲着驱邪的羯鼓吆喝着壮胆来看看情况。

“你……”陈平洛回看徐昭和，踌躇着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走不掉了，也不会走的。 ”对方明白陈平洛的意思，翻了个标致的白眼 ，“阳气大盛，我化不了虚形。”

这活生生的鬼也没法藏了，等人尽数过来，一见这青白悚人、阴气森森的面孔，便会怀疑其非常人。若发觉他鬼的身份，只怕会认其为一切异常的罪魁祸首，接下来的事就算是陈平洛也无法控制了。

没找徐昭和全部说清楚以前，陈平洛不愿让这种事发生。

对方歪头看陈平洛眉心皱起，轻轻叹气道:“道长目前也不想他人发现我是鬼吧？那恕我失礼了。”

陈平洛被猛然凑近的徐昭和吓了一跳，对方近在咫尺的脸上毫无波澜，接着是唇上浅尝辄止的一触。陈平洛额角一跳，马上回神时对方已退开好几步远，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抱琴笑吟吟地说:“多谢道长。”

月光下徐昭和的脸泛上了血色，虽红得不太正常，但至少有了活人模样。陈平洛心中电光石火地一闪，来不及问，只道:“见机行事。”

说完陈平洛径直到了那张黄布案桌前。

适才陈平洛便有刻意引女鬼远离案桌，此刻果然派上用场。陈平洛抄起一个黄铜铃，手上起势，有规律地急摇，同时嘴中念念有词，左右横跳；在院外人踏进院门那刻，忽而止了动作，铜铃一指，“呔”的一声唬得所有人皆停了动作。

“不是说过，开坛作法期间不要任何人来？心如此不诚，神仙难救。”陈平洛负手，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惋叹道，仿佛管事带人来真的已经让法事前功尽弃了似的。

管事惊慌极了，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只是不放心……那陈道长，现在该怎么办？”

“这次算你好运，作祟的女鬼已被我驱散，驱邪的法事也差不多收尾了，你们大可放心。”

管事舒了大半的气，殷勤地笑道:“陈道长辛苦，多谢陈道长了 。等老爷醒来，一定好好好稿劳陈道长。”顿了顿，才好似突然发现这里多的那个人似的，不停瞟向徐昭和，试探性地问:“陈道长，您身后这位是……？”

“他是我师兄，此番特意前来助我除鬼。仙家前来还需征得你的同意吗？”陈平洛这谎话信口便来，说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脸的正气凛然 。徐昭和吃惊不小，反应却很快，马上顺着陈平洛的活接:“师弟学艺不精便请我前来，见笑了。不过半夜三更不告而来确有不妥，还请你别告我私闯民宅的罪才好。”

“怎敢，怎敢……”管事擦着额角莫名淌出的汗液，不敢再看。

陈平洛知道再待下去无益，只会平增徐昭和被瞧出端倪的危险，便道：“宅里邪祟已除，我不必多留。你把我的马牵来，我自将上路。”

“这……”

见管事一副为难模样，那鬼适时地笑着接道：“你不要误会，我怀中之琴是女鬼所留，恐阴怨之气太重，再为这宅子引来别的邪祟，这才急欲离开寻一风水之地净化此琴。望管家海涵 。”

管事听了哪还敢阻拦，赶紧叫人牵来陈平洛的马，交付了酬金。

陈平洛掂了掂手里的分量，随意收到衣中,又回到案前，拿手蘸着朱砂信手画了几张符，夹在指尖烧成灰烬，盛在先前装血点空碗里，嘱咐管事:“分成三份，冲水给你们老爷服下，坚持三天，他便可大好。”

管事不疑有他，当即又塞了陈平洛几锭成色极好的真金，千恩万谢地将他们送出门。

出宅门几步，徐昭和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压得极低，又有陈平洛在旁边镇着，大半夜空荡荡的街上一个鬼的笑声也不算瘆人。“嗳，没想到道长唬起人来有模有样的，简直和三教九流的江湖骗子如出一辙，实在佩服。”

“彼此彼此。”陈平洛也笑。

“当然,我也没想到道长当真肯护我，居然称我一个野鬼为师兄，不怕你的同门知道后心生不满吗？”

“我只是个半路起家的野路子道士，何来同门。”陈平洛牵马不咸不谈地回答，转头看来时，像是心情很好。

徐昭和还是笑，眨眨眼，说:“那道长来喊我一声师兄如何？”

“师兄。”陈平洛喊得无比顺畅，倒是叫徐昭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几番缄默，陈平洛善解人意地替他转了话题:“说起来，那女鬼袅袅实在可惜，若她肯去投胎，说不定来世真能和冯生善了。”

徐昭和摇头：“我骗她的。我没见到冯生，他的灵魂早被其他恶鬼吃掉了。我会那么说不过怕袅袅无法接受，没想到还是适得其反。”

陈平洛一噎：“……有心总是好的，某种意义上对他们来说是个好结局。”

“道长不是怀疑今夜之前出现在张家大院的并非袅袅，而是我吗？”徐昭和停下来，面色平静地坦白，“你想的没错。不过我是一直在想办法为张老爷吊住性命。”

这可就是陈平洛没想到的了。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若真想知道，道长便跟我去个地方。”

手贱把这章发到第二章之前了，我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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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