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鬼 第6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道长此伤既然是因我所托之事而受，我便有义务帮道长治好它。我认识一人，许有办法医治这种由恶鬼造成的伤口。”

陈平洛任徐昭和反复观察他左腕上发黑的伤口，右手收剑，心情大好道:“先谢过。”

徐昭和看着陈平洛手中，他在意许久的黑剑,此时才有机会开口问:“这把剑看来不似凡物，它可有名字？”

“此剑名为寥辰，据说自我进燕山派前便带着它了。”

“这名字……也还不错。”徐昭和莫名慨然，尔后便再无话。

陈平洛见对方不言，便收起剑，踌躇半晌，唤：“徐昭和。”

“嗯？”徐昭和似乎在想事情，向陈平洛看来时带着些恍神微懵的疑惑。

“生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看得出陈平洛这一句是鼓足勇气问出的。徐昭和眯眼直盯陈平洛，默然良久道:“都不记得了。”

陈平洛闻言变得急切，却像偏把一口气憋在胸口，才强自平静地说:“……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什么执念才无法往生也不记得了？”

徐昭和静静地看着陈平洛，轻描淡写道：“不记得。不过我想，许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对方这般平静的样子让陈平路额角一跳，想说什么，但又有刚才那口气堵在的心头,一时间只记得怔然地望着他，一言都忘却。

徐昭和发觉适才他言词中个人感情带多了，便笑起来，玩笑般说道:“ 道长先前还称我为恶鬼，怎么这时反转了态度，如此关心我的生平，还替我兀自伤感起来了？”

“你不是什么恶鬼。”陈平洛回神，正色道。

本是玩笑话，不想对方又以如此正经的态度回答，徐昭和不禁语塞，只好干笑道：“好吧，道长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还是要多谢道长肯出手帮我解决这一棘手的难题。”

“除魔卫道，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陈平洛说得非常认真，表情也异常正经。

“道长有此心，如果真能坚守大道就再好不过了。”徐昭和笑了笑，踱至窗边开窗放空房间里的浊气，顺便打量了天色。“天将明了，道长的伤不宜再拖，待天明之后我们便出城寻人吧。”

陈平洛倒是副无所谓的模样，“我的伤无妨。我的火系灵脉能压制阴气，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大事。既然你有心帮我治伤，我也得投桃报李才是。我想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在尧州城多留几日。”

徐昭和不知陈平洛的底细,也不能强制改变他的心意，要硬来也奈何他不得，只好叹道:“多留几日也可，道长自己注意便好。”

离去时陈平洛回头看了看来仪楼，似乎还能瞅见它昔日灯火通明的半缕热闹影子。来仪楼的鬼怪已除，这里再无邪物作祟。不过来仪楼依然要同它埋葬的故事一起，继续荒废下去。

明月西斜，天色渐亮。

陈平洛牵马回歇脚的客栈时未有人早起，所以他尽量轻手轻脚地将尚还乖巧的大黑拉回马厩拴着。安抚好大黑，陈平洛取下那把破琴装进指环里，回头去找徐昭和。

陈平洛看见徐昭和时，后者正往自己脸上涂一层嫣红。

“你……这是”陈平洛迟疑问道。

徐昭和闻声转头，那张本无血色的属于鬼的面目此时附上一层妆粉造就的红色，唇上也是淡淡的红。他见陈平洛看来的神色倒是愣了下，旋即笑道:“白天的话能用胭脂勉强盖住面色，由此能堂然走在街上 。路人的目光我倒不怕，而且我要正经在人前露面的机会不多。不过，道长，这个样子很奇怪吗”

“也不是。”陈平洛垂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抬手伸向徐昭和嘴角,“别动，你口脂花了。”

本来徐昭和想要偏身躲过，不过地方狭小，若躲也会显得奇怪。如此想罢，徐昭和已僵直地任陈平洛摩挲他的嘴角,不敢动弹。

在陈平洛看来 ,对方身子绷直，嘴唇紧抿，眉眼温顺而睫毛微颤，一副想动又极力克制着的模样。或许打上妆有些不伦不类，但徐昭和好歹不似夜间那毫无人气的鬼样子，反添了几分烟火气，陈平洛也觉得再正常不过。

只要还是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没区别的。

徐昭和觉这气氛略怪，便撑笑问:“道长留在尧城有要紧事吧，方便我同行吗？”

陈平洛收回手也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自然方便。”

“那我便要继续打扰道长了。”

“如能同路，自是幸事。”

是时陈平洛留在客栈吃了早茶，方才带徐昭和出门。走在街上果然有许多人盯着徐昭和看，神色各异。徐昭和眉目本就生得妍丽，一层淡妆打上平添几分颜色，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靠脸吃饭的那种人。不过徐昭和敢这样出来，早就是习惯了的，也有任人一直打量的脸皮。

倒是陈平洛显得不大开心，凑过去半真不假地对徐昭和说：“现在我倒是更希望你似昨夜见我时那般拿黑巾遮了脸。”

“光天化日，也不是见不得人，黑巾覆面未免引起更大的注意。”

“夜里蒙面不更奇怪。” 陈平路含混不满地嘟囔，终是没再说什么。

尧州是座富饶的城，来往多富商大贾。陈平洛带着徐昭和像是真到此游玩的旅客，几天时间逛遍了整座尧州城 。地域风物、吃喝玩乐，一样没落下，花的都是他刚从张府挣来的钱。

徐昭和诧异于陈平洛的闲情逸致，难以确定他是否真无要事，单纯只欲游戏人间而已，对他的印象不由有些变化。徐昭和看不明白陈平洛的心思，可做的只有多次提醒:“道长，伤口附着的阴气不及时去除，深入肺腑便回天乏术了。”

陈平洛的回答永远都是“我知，我有好好压着它呢。”罢，心情愉悦地继续玩乐。

徐昭和有看过伤口，象征着阴气的黑迹仍在牙印附近没有扩散。徐昭和只能暂时放心。不过伤口无法愈合，尽管创面很小，但总往外渗血，陈平洛也不去处理。徐昭和看不下去，回客栈后叫小二找来一条干净的白绫，给陈平洛仔细裹了伤口。

陈平洛摸了摸左腕，还有心情说笑:“我这辈子可都不会取下它了。”

“道长可真会说笑。”徐昭和不以为然。

如此一周过去，陈平洛依旧没提何时离开。

是日清晨，陈平洛与徐昭和坐在一个小摊上舀馄饨吃。徐昭和无口腹之需，因此吃得心不在焉的。陈平洛倒倒吃得很专注，吃罢叫店家又添了一碗。

“这几日见道长吃的东西驳杂，不必戒口吗？”徐昭和戳着馄饨，百无聊赖地问。

“没有。我一散人有什么可顾忌的？还要怪这天下美食太多了，我难自制。” 陈平洛笑，见徐昭和不吃了，扯过他的碗替他吃光。这几天陈平洛买吃的都买双份，盛情难却，徐昭和只象征性吃几口，剩下的多半右陈平洛解决了。久之徐昭和便习惯了，毕竟他不愿浪费，更无意叫陈平洛为难，也不觉奇怪了。

徐昭和正看着陈平洛吃得正香，街那头忽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唢呐，接着悲乐渐起，间杂人号哭的声音。徐昭和循声望去，是一个哭丧的队伍。

旁边的路人正好谈论起来。

“哟，这么长一哭丧队伍，哪家老爷死了？”

“你不知道吗？东城大贾张全贵昨儿几日呀，死了!死得还挺邪乎的呢。”

“啊？怎么死的？之前不是听说张府闹鬼，已经请大仙除去，张全贵也好起来了吗？”

“是有这一回事。不过姓张的不是死在自己府中的，而是死在给小妾置办的外宅中。听说当时他正和小妾幽会，两人正浓情蜜意你侬我侬，张全贵突然面色发青倒在地上。小妾慌忙去看，结果怎么着，死了!当场气绝身亡!他的小妾吓坏了，马上去府里报了案。仵作验不出他的死因，张家人又催得紧，府尹没法子，只得抓了小妾当替罪羊，仗毙了事。”

“哼，我看啊，根本是他自己作恶多端，你看吧，苍天有眼啊！”

……

徐昭和听罢心头一跳，猛然回头看陈平洛。

陈平洛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此时正好吃完馄饨，一抹嘴道：“吃完了，我们出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