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骨 第9章 【9】

风歌儿与风玧墨回到府中时已过了亥时。马车停在风府正门。风玧墨说道：“阿姐，今日上元节就随我一同从正门入吧。”

风歌儿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从侧门入吧，还是小心些好。”

风玧墨不依：“可这都亥时了，这街上都没人了。”

风歌儿嗔道：“玧墨怎么又小孩子气了？”

风玧墨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阿姐，明日我们再去赏梅去，好不好？再过一阵梅花都该谢了。”

风歌儿点了点头，允了。风玧墨这才自正门进了府。马车向风府侧门驶去，风歌儿将披风的风帽戴上才与宝笙下了车，从侧门入了府。

平日里这个时候司马府里都熄了灯了。因着风歌儿还没回府这侧门到涎玉院一路上的灯都还亮着。宝笙今日得了不少好吃的。离开瑞楼的时候，桓修又命人打包了许多糕点让风歌儿带回府中。涎玉院里的这些糕点虽说都是给风歌儿的，可是次次都是宝笙吃去一大半。

宝笙拎着糕点盒子，轻轻打开一条缝，看了那些各色的糕点一眼笑道：“姑娘，这瑞楼的东西就是好。连盒子都比别处好看，里面的糕点真是看一眼都觉得是甜的。”

风歌儿笑骂道：“你怎么还能吃？今日你吃了两块热糖糕，两串冰糖葫芦，一碗牛乳茶。到了瑞楼还吃了半只八宝鸭去。连王爷都笑话我是在边关把你饿狠了。”

宝笙一脸幸福地看着那糕点盒子：“这些都是糕点，不撑肚子。”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地沿着走廊转过一个弯，却撞见了秦嬷嬷。宝笙吓得“哎哟”一声：“秦嬷嬷，你好端端做什么站在这里吓人？”

秦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奴在这里等了姐儿一整晚了。”

宝笙皱眉道：“好好的上元节，你站在这里给自己找什么不痛快？”

秦嬷嬷还生着宝笙泼了她一杯茶的气，装模作样地说道：“姐儿倒是玩痛快了，可还忘了什么事吧？”

上元节天寒地冻的，就算是有一肚子坏水也该在这节气里给冻硬了，偏偏这秦嬷嬷不安生。

风歌儿不愿与她纠缠回头对宝笙道：“天晚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秦嬷嬷移了移挡住了风歌儿的去路。风歌儿停住脚步皱了皱眉：“宝笙，天儿不早了。”

宝笙一听风歌儿这话，嘴角浮起一个笑来径直朝秦嬷嬷走了过去。秦嬷嬷一个老婆子哪里经得起宝笙这一撞？宝笙还没用力气呢，秦嬷嬷就“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宝笙微微弯了腰看着秦嬷嬷道：“哟，秦嬷嬷不好意思了啊，这夜路黑看不清。撞了你，你骨头没散吧。”

秦嬷嬷咬牙看着宝笙：“你！”

宝笙打断秦嬷嬷道：“秦嬷嬷，这夜路走多了，总是要遇见鬼的。可见了小鬼还好，要是不小心见了阎王，那可就不妙了。”

秦嬷嬷从地上爬起来，撑着自己摔疼了的腰说道：“我一把老骨头，什么世面没见过，骨头可没有那么容易散。但这地下的人骨头散不散那就要看姐儿的了。”

风歌儿眉心一跳，蓦地转头厉声呵道：“你说什么？！”

风歌儿平日里温和时，那双眸子就似水一般，可厉害起来时，那双眸子便又如鹰隼。秦嬷嬷下意识地避开风歌儿的视线。她刻意拔高了声音为自己壮胆：“歌姐儿莫管我说什么，夫人还在祠堂里等您呢！”

风歌儿赶紧转身朝祠堂走去。果然风氏祠堂里的灯烛都亮着，虞琰钏穿着诰命夫人的服饰跪在祠堂中。风氏祖宗牌位前，还孤零零地摆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四字“风氏小小”，无名无份，看上去万分可怜。

虞琰钏背对着风歌儿，听见风歌儿的脚步声顿时厉声呵道：“跪下！”

风歌儿咬牙看着虞琰钏面前的牌位，在宗祠里跪下了。

虞琰钏缓缓站了起来，将“风氏小小”的灵位放在风歌儿面前：“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小娘是谁吗？”

风歌儿蓦地抬头看着虞琰钏。这么多年整个风家都不愿提及的事，今日虞琰钏倒舍得说了？

虞琰钏道：“其实你小娘的身份不仅卑贱，更是见不得光！你小娘便是前朝罪臣岑司空的孙女儿。”

风歌儿眉头缓缓皱起。岑司空原本是前朝司空，大楚立国之后得以留用。后来起兵叛乱，险些杀害太祖。曹景明那时尚是一名守城士卒，拼着性命杀了岑司空救下太祖一命。这才有了之后的曹丞相。岑司空被判了五马分尸之刑，他的儿子、女儿皆被斩首。

虞琰钏笑道：“你好奇吧？岑司空当年被判了诛灭九族，为何会还留下了你小娘？你小娘那时年纪尚幼，你外祖父知道自己父亲兵败，一把火烧了祠堂烧了族谱，又把女儿狠心送进了海棠梨才让她躲过一劫。”

说起往事，虞琰钏眼中闪过一丝妒色：“你父亲受过你外祖父恩惠，知道你外祖出事便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了他的女儿就在海棠梨。你父亲将你母亲赎了出来。这才有了你！偏偏你父亲运气不好，竟然被卷进了立储之争里！原本他也只是为了自己仕途跟别人去多吃了几顿酒而已，可就因为你小娘的身份，整个风家都危在旦夕。”

“她叫什么名字？”风歌儿看着“风氏小小”的灵位平静地问道。

虞琰钏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真是风家的好女儿，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竟然只关心她叫什么名字？你知道这段过往对风家意味着什么吗？”

风歌儿再次平静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虞琰钏脸上闪过一次嫌恶：“哪里来的什么名字？她的乳名便叫小小，在海棠梨里再没人提过名字。”

风歌儿手指从“风氏小小”的灵位上轻轻划过：“她未曾做过任何事，却连自己名字都不能有。这不公平。”

“公平？”虞琰钏柳眉倒竖：“若要说道公平，对风家公平吗？立储之争，叛乱，这些字眼砸在风家头上都要把整个风家砸碎了！你爹他也未曾做过什么，还要担着这么大的风险。若光是只有她，死了也就没人追究了。可是还有了你！岑氏的血脉是一个都不能留的！有一个都是祸患！”

虞琰钏越说越气：“你爹为了留住你废了多少心思？！偏偏把你养成了个白眼狼，一丁点都不知收敛，在外如此高调！你不要命，你爹还要命！我还要命！玧墨还要命！”

风歌儿脑子里嗡嗡直响。她从未曾想过她的小娘竟会是这样。

风歌儿手撑在膝盖上，有些乏力地说道：“你今天叫我来祠堂就是为了说这个？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虞琰钏冷冷一笑：“我要你当着列祖列宗，当着你小娘发誓，这一辈子不会与玧墨争，更不会抢了玧墨的爵位。否则你小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被万蚁噬骨！”

风歌儿哑然失笑：“你今日竟然就是为了让我说这个？我原本就不想与玧墨争什么爵位，风氏的财产我也可以碰也不碰。犯不着发什么誓。”

“娘！你这是做什么？！”风玧墨和宝笙自垂花门外快步跑了进来。

虞琰钏一惊赶紧招呼两旁的家丁道：“快把墨哥儿拦下！”

几个家丁迅速为了上去。风玧墨浓眉一拧：“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那家丁看着风玧墨恳求道：“求墨哥儿别为难小的。”

风玧墨将那家丁一把推开：“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虞琰钏看着风玧墨就要闯进来，急急地对风歌儿说道：“我不信你，你必须当着列祖列宗和你小娘发誓！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你小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风歌儿皱眉看着虞琰钏：“你想我答应你什么？”

虞琰钏恶狠狠地看着风歌儿：“你放心吧，我这一辈子都在风家，当初我为了救风家和自家父母翻了脸。我做什么都是对风家好。你只需要发誓答应我便是。”

家丁一声声地惨叫在宗祠外响起。虞琰钏心中焦急一把拿起了“风氏小小”的灵位：“你快些发誓，否则……否则……我摔了你小娘的灵位。”

风歌儿蓦地抬起头眼神凌厉地看向虞琰钏。

虞琰钏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又将灵位放下，半蹲半立地站在灵位旁：“你快些发誓！”

风歌儿蹙眉看着虞琰钏，缓缓伸出了手说道：“我风歌儿在列祖列宗前立誓，此生不与风玧墨争，更不会与风玧墨争侯爵之位。”

虞琰钏急道：“还有一句。”

风歌儿看了虞琰钏一眼，又继续说道：“答应为母亲做一件不违背仁义道德与风氏家训的事。”

虞琰钏慌张地看了一眼宗祠之外，眼见风玧墨面前就剩下两个家丁了：“还有！”

风歌儿道：“否则，我小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受万蚁噬骨之苦！”

虞琰钏这才放下了心来。

风玧墨裹挟着寒风从门外冲了进来：“阿姐！快起来！你这是起的什么誓？”

虞琰钏瞪了风玧墨一眼：“你个白眼狼。”

风玧墨胸口气得一起一伏：“母亲这般刁难阿姐，这是要做什么？”

虞琰钏逼风歌儿起誓仿佛已经用尽了力气，此时也懒得跟风玧墨争辩：“我让她起的誓是对得起风家，对得起列祖列宗的。”

风歌儿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刻也不想再祠堂多待，转身就要走。

风玧墨心头一股热血，又是怒，又是心疼。他看着虞琰钏点了点头道：“这上元节看来是少不得要多叨扰叨扰祖宗的。”

风歌儿皱眉看着风玧墨。虞琰钏也惊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风玧墨直楞楞地跪下对着祖宗牌位磕了个头：“列祖列宗在上，以后玧墨要是对阿姐有任何不敬，加害阿姐的心思，那就让玧墨被天打雷劈……”

“啪！”虞琰钏一巴掌重重打在风玧墨脸上：“你这个混账！”

风歌儿也是惊骇，赶紧将风玧墨扶了起来：“玧墨你在说什么胡话？”

风玧墨捂着脸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浮起了无根清晰的指印。但他脸上却是傲气：“这不是要起誓对得起风家，对得起列祖列宗么？阿姐也是风家人，她好我自然好！”说罢风玧墨一把拽住风歌儿的手臂拉着风歌儿一同走出了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