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兽炉口中吐出袅袅轻烟。
沈清蕴乏得很,半梦半醒之际忽闻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一瞬间清醒,借着微弱的烛火摸出床边的剪子。
“谁?”话音未落,高大的身影便将她笼罩。
“我……陆之野。”陆之野踉跄闯入,鲜血呕出,隐在黑色的衣襟中。
沈清蕴的手还伤着,被陆之野吓得一哆嗦便掉了手里的剪子。她
错愕地扶住摇摇欲坠的陆之野,沈清蕴第一次见陆之野这般虚弱,庆幸自己未刺出手中的尖刃。
紧急之时,沈清蕴顾不得男女之大防,将陆之野安置在自己的床塌上。
陆之野的右肩伤得重,一支短箭深深没入血肉。
沈清蕴小心地剪破他的衣衫,眼前是陆之野紧实的肌肉,密布着许多昔日伤疤,尽管见过一次,红晕与霎那间晕染了耳根。
陆之野紧咬牙根,青筋暴起,伤口处紫黑色的血汨汨涌出。
沈清蕴担忧地说:“你中毒了。”
“帮我……拔箭。”
二人都深知此时无法求助旁人,沈清蕴深深吸了口气,拾起地上的剪子在烛火上灼烧:“你忍着些。”
箭头需被剖出,尚未做什么,沈清蕴额前便已冷汗淋淋。
陆之野亦是不好受,他随手在枕边摸到块布料咬在嘴里,并未注意到那是今日刚被他上交的蓝帕子。
沈清蕴哆嗦着下了第一剪,皮肉翻卷,鲜血汨汨涌出。
……
烛光摇曳,沈清蕴长出一口浊气,将剪子和短箭嫌弃地扔在地上。
她刚要同陆之野说笑两句,陆之野嘴角便涌出黑血。
沈清蕴呆了:“毒……”
陆之野点了下头。
沈清蕴咬咬牙,一狠心便俯身在陆之野血肉模糊的伤口处,吸出一口黑红的血。
腥甜的气息充斥着口腔,沈清蕴皱着眉吐在地上,正要一鼓作气吸干净毒血时,后脊忽而被一只大掌压下,沈清蕴猝不及防与陆之野唇舌相触。
“白眼狼。”沈清蕴眼底染上愠色,恨恨地腹诽。
一颗圆滚滚的异物被顶在喉咙处,沈清蕴避无可避,只能顺势吞咽下去。
陆之野松开她,脱了力般靠在墙上,胸膛剧烈起伏。
此刻若是旁人闯进来,只怕还当是什么旖旎风光。
玉兰白的寝衣在刚刚手拉扯错了位,露出一片春光,沈清蕴尚未察觉,而是气急败坏地想拾起剪子再补一刀。
陆之野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沈清蕴正在气头上,浑然未觉:“什么?”
陆之野:“……衣服。”
沈清蕴手忙脚乱地背过身整理衣襟,想了想还是气不过:“你还不快走?”
陆之野扯了扯嘴角:“刚刚给你的是百毒解,我只有一颗。”
沈清蕴当即反应过来,气愤地回过头:“你已经吃了解药为何不说?”
她还以为陆之野这一世是什么君子,到底是被他骗了。
陆之野一时语塞:“我没想到……”没想到她竟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吸出箭毒,想到这里,他诚恳地道了句谢。
沈清蕴:“既如此,我也算尝了你的救命之恩。”
陆之野笑笑:“是,你的手该换些绑带了。”
沈清蕴倒是不觉疼痛,只是本是白色的布带已全被染成黑红的血色,若是明日被兄长看见定会起疑。
沈清蕴没好气地瞥里陆之野一眼,终是不忍心:“我先给你上些金创药吧。”
沈清蕴小心地涂好药,将白布带细细地缠在陆之野身上,他偏生得肩宽窄腰,炙热的胸膛几乎就要贴上沈清蕴的脸,她的一呼一吸都轻轻洒在陆之野身上,沈清蕴再一次红了脸。
陆之野只是静静看着沈清蕴的变化,待到他给沈清蕴换药时,忽然问:“你看那箭是谁的?”
沈清蕴垂眸:“箭尖淬毒,是青龙镖局,也幸好是镖局,只保镖不追贼,否则沈府的名头也不一定护得住你。”
陆之野:“这趟镖送的是战场上用的刀枪剑戟,今日往南运,可是它本该在七年前往北运,出现在燕北与北辰的战场。”
七年……陆之野的秘密呼之欲出,七年前燕北王一脉被悉数屠尽,上一世陆之野既能在起兵后一呼百应,少不了燕北旧部的支持,想必他与燕北王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清蕴呼吸一滞:“既是往事,我不便知道。”
陆之野缓缓抽出一截布袋,将沈清蕴的手拉到自己身前,眼底的侵略与冷冽同上一世杀入皇宫后如出一辙,沈清蕴只觉后背发凉。
陆之野慢条斯理地给沈清蕴换药:“你我是同盟,有何不能说。”
沈清蕴:“多年前的秘密若轻易告知,与你与我都容易招惹杀身之祸,我愿意助你,是因为你曾在素不相识的紧要关头拉了我一把,也是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若胜利,能如你允诺那般在京中容我一席之地。”
陆之野的冷面稍有松动:“你放心,等到那一天,我在什么位置,你便在什么位置。”
不知怎的,沈清蕴竟在他脸上看出些势在必得的意味,她下意识抽回手。
陆之野将她的无措尽收眼底,长睫遮挡的眸子染上阴郁:“若我失败,辛苦小姐与我同下地狱。”
疯子!沈清蕴的心尖儿颤了颤,暗骂一句,她不露痕迹地起身,淡淡地说:“那便到了那日再说。”
黎明破晓,天光倾泻。
沈清蕴一夜未睡踏实,银霜拿了块梨白的帕子进来,上面绣着朵兰花:“小姐,连夜赶出来的,有七八分像呢。”
沈清蕴端详着帕子半晌:“收起来吧。”
银霜还当她是不满意:“小姐,是不是不太像?”
沈清蕴:“兄长回来了,此事便做不得了。”
她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沈长澜回来了,上一世自己周旋于后宫,免不了算计,沈长澜失望的神情神情历历在目,这一世她想让兄长忧心烦乱的事少些。
银霜诺诺应下,正巧沈长澜回来,他笑道:“蕴儿现在不赖床不起了?”
沈清蕴:“自然是为了起来等哥,你去哪了?”
沈长澜:“去看看母亲。”
沈清蕴一时静默,低声问:“我总梦见母亲,可我连母亲的样貌也不知。”
沈长澜:“明日我给你画一张母亲的画像。”
沈清蕴喜道:“好,哥多年未回,今日我们去逛一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