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姿按照谢褒的请求,仔细回忆了与萧智献有关的一切。
谢褒听完沉默片刻,敲着桌案问:“小娘子,第二次你离开书院,都是一个人?去了哪里?”
“我……我是一个人。去了建鄣,投奔兄嫂。”一下子就挑这个地方问,王媛姿有些底气不足。
“此去建鄣,需经过盘龙岭,你可有碰到山匪?”
王媛姿感受到谢太守的灼灼视线,心如擂鼓——她碰到了山匪,还不止一个。可是林逢春也是山匪……平心而论,听到萧智献的死讯,她暗暗舒了很大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被他逼嫁,这样的恶人死了大家拍手称快,何必去牵连帮助自己很多的人?
可是,那些听闻的山匪恶劣行径,林逢春就一点没做?
王媛姿很纠结,如果不说算包庇山匪吗?
“小娘子?”谢褒逼问。
王媛姿不及多想,心一横,咬牙回道:“路上听闻有山匪作恶,但……万幸没有碰到。”
谢褒点头,没有再问。
他走出医舍,心想,一个小娘子,如何能独自去建鄣?回来的时间也正好与萧智献错开,王混夫妇必然有所安排。可她刚刚眼神闪躲,明显心虚,应是有所隐瞒,隐瞒了什么?
谢褒暂且按下疑惑,又去诸衍县衙。
他每至一县,就会了解当地山匪情况,来到诸衍,还未及去县衙问询。
两队雄赳赳兵士簇拥着谢褒,披坚执锐地往县衙去,魏太恭主动引路随行。魏傿早带着衙役在县府大门口恭候,见到他来忙迎了上来,殷勤地请进去。
谢褒与他闲说几句,直接说明来意,魏傿早准备好书册,呈交给他。他翻了翻,眉头皱起:“去年有山匪在诸衍杀了人?”
“是,死的是我家奴仆。”
“哦?”
谢褒往前翻了翻:“那段时间谢瑧被山匪劫过?”
“是,安全逃出来了,猜测和杀人的山匪是同一批,虽然大力追捕,可惜还是没能抓到。”
谢褒暗想,谢瑧被劫的次数太多了,她与山匪的交集比想象的多,可她却从未说过,表面上一直平平静静呆在书院,可疑。
他心中一动,转而问近年来放鹤书院的情况,不问不知道,一问去年书院中竟有一名学子被人杀害。
“……凶手混进书院做僮仆,杀死史康后逃走,后来溺毙河中,应是畏罪自杀。”
谢褒思索案情,问:“凶手混进书院之前,是做什么的?”
“是、是……”魏傿掌心沁出汗,“没有正经营生,是个普通无赖。”他看太守锁眉沉思,问,“太守,难道您觉得他……”
“他不是真凶。”谢褒笃定道,“如果是他,为什么已经逃出却投水自尽?中间隔了将近一日,足够他离开诸衍,改头换面。畏罪自杀……不合情理。这桩案子为何仓促了结?”
魏氏父子均是心惊,尤其魏太恭,十分担心新太守揪着这个不放,若是查出那僮仆曾经侍奉过自己……
魏傿擦了擦汗:“太守明察秋毫,是下官的疏忽。放鹤书院是三吴第一书院,名声在外,此案发生在书院中,又是学子被杀,上下惊惶,传出去毕竟不好,而且证据都在,下官便以为那人是凶手,尽快结案了。”
“那被当场抓住的疑犯叫林逢春?也是书院学子?”
“是。”
“太守,我一直觉得林逢春就是凶手!”魏太恭见缝插针道,“他性情暴躁,会些功夫,和同窗起过冲突。不过……他和谢瑧关系很好,也是谢瑧为他辩驳摆脱嫌疑。”
谢褒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和谢瑧关系很好?”
“是啊。林逢春和谢瑧之前就认识,入院以来常常形影不离,最初……他们俩是一起住的。也不知道一个猎户,一个士族,怎么会关系这么好……”
“什么!”谢褒猛然一拍桌案,“他和谢瑧同住?!”
“是、是啊。”魏太恭不知太守为何动怒,被吓得结结巴巴,“有、有阵子同吃同住……”
“呵!”谢褒怫然变色,大袖一甩,气冲冲扔下人走了。
夏小满离开书院,飞快回到据点,人多了起来,马儿嘶叫,显得热闹。他仔细观察,盘龙十四寨,已有八寨寨主率人到来,不免暗自心惊,这样的阵势从未见过。
他赶忙去往关着林逢春的小屋,却被看守阻拦,说总寨主吩咐,大会之前,他不能再见林逢春。
大会?夏小满纳闷,是什么会?同时看守直接叫“林逢春”而不是“林寨主”……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他满腹疑惑,既无法入内,便转去寻邓摩女。
“摩娘子,现在究竟怎么一回事?总寨主召集了十四寨所有的寨主,要办什么大会?”
邓摩女的脸色阴沉得厉害,气道:“不管他想做什么。春儿是阿姊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我仅剩的亲人,哼,他休想伤她。”
夏小满听她语气便觉事态严重:“总寨主为什么要这么对逢春?她没有杀萧智献,可现在的样子……”
邓摩女斜睨他道:“哼,春儿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我清楚她的脾性,就算所有人都不信她,我也会信她。那……你呢?”她的眼神透着森森寒意。
“我……”夏小满迟疑片刻,下定决心道,“逢春是我好友,她信任我才被我下药带回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好!”邓摩女出声赞道,“小满,你果真不是贪慕虚荣、舍弃朋友的人。”声音变低,“我们要仔细计划,以不变应万变。”
迎宾院内。
谢褒挥挥手让人把脸颊红肿的翡墨拖下去,接着带进谢瑧。
“说说吧,那个林逢春。”谢褒揉捏着鼻根,闭着眼,有些疲惫。
谢瑧睁大眼睛:“什么?”
“林逢春,你不是与她关系很好么?同吃同住。”
谢瑧面上不显,心下波涛万丈,怎么突然问到逢春?
“翡墨都交代了,但我想听听你说的。”
谢瑧猛一咯噔,快速思索,翡墨都说了什么?女子?山匪?自己能说什么?
她静心凝神,深吸一口气道:“伯父,逢春与我一样,女扮男装来书院求学。我们在来的路上就认识了,入院之后,身边大多是男子,于是我与她自然而然地亲近。她家里是猎户,比较贫寒,所以我让她和我一起住。”
“后来,嫂嫂来探望,我和她就分开住了。”谢瑧一直偷瞥伯父,自己所说没有引起他惊讶的反应,看来是通过翡墨知晓了。
她斟酌词句,点到为止,只说林逢春是女子,谢褒听罢,没有追着不放,显然不知山匪之事。
“去年,你和翡墨一起被绑匪绑过一次,怎么回事?”
“绑匪?”谢瑧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记起那个山洞,她曾以为自己与逢春会结束在那个山洞,往后再不相见。绑架么?大概也算,可那时逢春的话语与迷乱,自己的觉察与拒绝,都冲淡了绑架的印象。
那件事早有一套说辞,她依然那样回了。
谢褒记下救出她们的书院义士夏小满的名字。
“伯父,我是自己想来书院,想要完成学业,一切都不关翡墨的事,她只是听我的。”谢瑧道,“她人呢?”
谢褒重新审视这个侄女:“该说是忠仆还是恶仆呢?”笑了笑,“放心,等你娘来,交给她处置。”
“你不要为难她。”谢瑧一怔,“娘?”
“你出门在外,也会想家吧?”谢褒微哂,“你娘就剩你一个女儿,多花点时间陪她。”
谢褒命人关好谢瑧,进书院问了一圈,却发现林逢春和夏小满都恰好不在,一个母亲重病,一个本就行踪不定。他想,这个放鹤书院看似正常,许多事细究都很蹊跷。
萧智献的死、杀死萧智献的山匪,会和这里有关系吗?
远在小屋的林逢春不知道书院中的种种变故,她只能看到窗外黑了白,白了黑,门倒是紧紧锁着。一开始夏小满还能给自己送些吃的,可让他传消息后,他再也没出现。
她心里暗骂这厮不靠谱,是不是脚底抹油溜了,连个回音都没有。慢慢的,因为太饿头晕乏力,她没有精力骂,偶尔被施舍一点吃的,所以还能活着。
晕醒之间,她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忽一日,门“嗵”的一声被撞开,林召龙阔步走进,两边都是陌生的彪形大汉。他一个眼神,大汉就左右架住林逢春,蛮力将她拖出去。
林逢春没有力气,挣脱不开。太阳光乍然刺眼,她一下子闭起眼睛,慢慢适应了许久。
两边人很多,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一张张脸飞快地晃过去,直到自己被带到一个圆形空地。圆场中间有一架厚木重枷,自己的头和双腕被不由分说地按进去,紧接着另半副枷“咔”的一声严密扣上锁好,就算大汉松开手,自己也也无法动弹,只能保持半跪的姿势。
这并不好受。
林逢春勉强环顾四周,乌泱泱的一片人,最前面是一字排开的十三把乌木交椅,正中间坐着林召龙。
她一一辨认,是盘龙十四寨所有的寨主——哦,少了涧石寨的寨主,三姑没有来,而自己被锁在这里。
她倔强地看向林召龙——你究竟想做什么?
林召龙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让会场安静下来,清了清嗓子厉声道:“盘龙十四寨同气连枝,一向遵守寨规,互相帮扶,可是如今,竟有叛徒无视约定,故意使大家伙儿陷入险境——今日,我就要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