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明依旧穿着被捕那天在舞台演唱歌曲时的白衬衫,他抬起眼对上那双被雨水覆盖到模糊的眼睛;身边情形乱糟糟的,不少路人都在寻找躲雨之处。
但这一刻,他们好像无暇顾及其他,只能穿透大雨,去追寻那双熟悉的眼眸。
他目光呆滞的望着她,女孩弯唇浅笑,那个笑容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
而他那颗被仇恨长久占据的心,也好像因为某一个人的出现,因为那个笑容的出现,慢慢被净化了。
陈思俊打着伞默默在蒋晨韵身后出现,他将伞完全遮掩住身前女孩的上方,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站在铁门外衣衫不整的少年。
一个月不见,他不仅瘦了很多,整个人也颓得不成样子,就像个仅存肉身的冤魂。
几人两两共撑一把伞,双双行走在瓢泼大雨中,看向那个丝毫没有感情变化,迟迟不见有任何行动的男生。
雨声穿透地面的声音渐重,这场混合热风的雨,不知为何看着却满是凄凉。
蒋晨韵抬脚跑出伞面所笼罩的地方,不顾周身大雨滂沱,义无反顾的向林羡明狂奔而去。
林羡明看着女孩由远及近的身影,他脑海一时间闪现出许多关于蒋晨韵的片段。他突然发觉,好像每次都是蒋晨韵选择义无反顾,坚定的奔向他,而他却总是犹犹豫豫,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放在权衡利弊之后。
他也好想不顾一切放奔向她一次,他也好想像她那般不沾染任何尘污的喜欢她。
但他永远无法摆脱掉身后如影随形的阴影,他注定不能堂堂正正喜欢一个皎洁如月的人。
因为那会玷污它的光泽。
而不曾想,他勇敢迈出了第一步,接着背叛心的准则,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不管了,他不想再管了。
即使身前是一片荆棘满地,即使身后是万丈深渊的地狱,即使进退两难,他也想义无反顾的奔向她。
天塌下来,大不了就一死,反正他早已烂命一条,无人在意。
蒋晨韵跑到林羡明身前,她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天降的暴雨中,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她眼圈全红,捧着他的脸,开口喊他:“林羡明。”
林羡明任由他细细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应了一声:“嗯,我是林羡明。”
蒋晨韵眼泪如开阀的水龙头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她一想到他这次在里面受的委屈,心就觉得好疼好疼。
她带着哭腔问:“林羡明,你疼不疼啊?”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你心疼不疼啊?
此话一出,一直极力保持面色稳定的林羡明情绪倏然如砌好坚固的石墙般悄无声息的倒塌,他眼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抹红,眼泪在眸中来回打转。
他没说话,却无声在雨中将女孩拥入了怀中,头卸力落在她的肩头,抽泣了几声。
当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赵荣东时,他心疼到快要窒息。
赵荣东于他而言,是有恩的人;他给了他得以生存下去的一切,是他说人生在世总是伴随苦难而活,也是他说如果遇到困难,就把步子迈的大一些,这样笑着笑着就过去了。
但就是那样一个人,差点毁了他,毁了他最爱的人。
在狱中时,他不敢哭,怕被人看到。因为离得近,十几二十人同住在一间潮湿狭小的房间里共吃共喝,所以他和赵荣东那几人是住在一起的,只要他有什么动静,身边就能很快知晓,他怕那群人笑话他没出息,受到点背叛就像天塌了一样不能自己,所以一直忍着。
按理来说,遇到这样大的事情,正常人都该恨他的;但林羡明除了恨这种情绪,还有一些占据小部分的善,这两种冰火般的情绪在心底交织,让他曾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
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忘记他的好,但也因为曾经的好太过深刻,所以才让他更加恨他。
......
“林羡明。”蒋晨韵用沙哑的嗓音喊他。
“嗯。”他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回。
她伸手环保住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那个笑不带任何含义,不是心疼,也不是苦笑,只是个简简单单,带着些许释怀的笑。
她说:“林羡明,等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林羡明愣了一下,半晌后轻声在她耳边答应了一声,“好。”
听到回复后的蒋晨韵慢慢闭上了眼,泪水与雨水混合,在她的脸颊滴滴流落。
林羡明,我们去看海吧。
我们去看海吧,去分分海跟天,去分分好人和坏人。
.
短暂拥抱之后,蒋晨韵牵上林羡明的手,一步一坚定的往身后打伞的几人走去。
徐静拿着伞想和苏满路上前一步接他们,不料却被旁边陈思俊抢先了一步。
他拿着伞柄几步上前,再前面接应着十指紧扣的两人。
道路雨滴溅落,天空灰蒙蒙的,六七人共打两三把伞站在雨中,他们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虽不知道这段时间蒋晨韵耗费了多大精力才把他弄出来,但光凭她眼睑下深厚的黑眼圈,就知道这件事实属不易。
蒋晨韵接过伞,牵着他的手开始给他正式介绍面前的几人。
面前的人都是她最信得过的人,他们的存在不仅是朋友,更是以家人的角色出现在生活中。她也想让林羡明有朋友,她不想让他一直一个人孤零零的,她想以身建立起友谊的桥梁,让她的朋友也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林羡明,这里有很多人你应该都不认识,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柯宇,宇子;他现在在浅商读,在我们之中打游戏是最厉害的...”
“苏满路,我们平常叫苏子,你应该见过,这次多亏他打通的关系,我们才能很快得到你的消息...”
“这是徐静,我最好的闺蜜,他们平日都叫静姐,对此类案件十分丰富的吴律师是她联系给我的。”话毕,她又凑近他耳边补充了一句,“她是盛科千金,目前国内十大家族之首徐家的女儿,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公主。”
林羡明心小浮度颤了下,他以前也听赵荣东说过徐静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以为她不过就是个富二代,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日闻一介绍,他算是彻底明白赵荣东为什么要巴结她了。
因为徐家是一个巨大的蛋糕本体,人人都想巴结他们,人人都想借机分一杯羹。
而只要分到了一杯,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都足以让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起死回生。
她视线一转,注意到一群人外围跟吴律师聊天的黄允鑫,指着他说:“他叫黄允鑫,现在跟静子一样在八中读,你可以叫他大帅,我们都是这样叫的。”
黄云鑫听到这边喊他,扭头向几人望去,抬手两指从太阳穴间左右一晃,抬眉wink了一下,咧嘴笑了。
众人:“.....”
柯宇看到,眉心紧蹙吐槽了一句:“大帅这家伙几天没见怎么变这么油了?”
田灿等了半天没等到属于自己的专属介绍,他不满地打断了一下,讨伐道:“不是蒋哥,我呢?我和三毛不配有一个介绍吗?”
蒋晨韵瞥他:“咱四之前在一个班还需要介绍?”
“怎么不用?”田灿装傻充愣,“都一年前的事儿了,他现在绝对对我特别陌生,说不定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
“还认识,只是坐了个牢,不是老年痴呆。”林羡明说。
他身形瘦弱,一件薄的白衬衫被雨淋过全都黏在身上,头发久经未剪已经盖过眉毛,下巴出现了少许胡茬,眉眼间出现浓重的疲倦,想来这位一个月过得也寝食难安,就连声音都是变沉重了。
“那你说——”田灿掰扯手指比划了几个数问他,“一加一等于几?”
林羡明沉着脸回:“等于田。”
“OK。”田灿比了个手势,满脸得意地对蒋晨韵说:“经过我刚才精密的头脑测试,得出一结论。”
一行人目光继而转向他。
“那就是——他还是个正常人。”
“.......”
苏满路阴阳怪气地接话:“没想到啊卤蛋,你还是一代名医呢。”
徐静白了一眼:“我们又不瞎,他是个正常人还用你说?”
柯宇笑他:“都说让你少看点无脑玄幻小说了,偏不听。”
……
徐静这些豪门世家里出来的小孩家教十分严格,他们断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对人产生偏见。
林羡明出来之前早就做好了被陈思俊几人冷眼旁观的准备,他本以为这群心高气傲之人会如自己想象般对自己冷嘲热讽。
但是没有,所有自己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蒋晨韵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
从狱中出来第二天,林羡明照常早起去上学。
背着书包从地下室上来,身后臭鱼烂虾的腐朽味从旁堪堪钻入鼻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涩味。
他站在初升朝阳之下,觉得身心都变得十分舒畅起来。
苏商六月天的早上白雾皑皑,他太久太久没见到这样好日出了,就算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他也觉得极好。
他赶着单车走进侨中大门,在排队经过校门口的例行检查时,不少人都将林羡明一眼认了出来。
——“这不是二班林羡明,他怎么来了?不是被学校开除了吗?”
——“他是怎么还有脸来的?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的,我要是他,我都没脸了。”
周围议论声不绝于耳,没多久就在学校炸开了锅。
侨中BBS论坛上讨伐的人数不胜数。
一楼:【坐牢的那家伙来了,怎么说各位?】
二楼:【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这简直堪比城墙了吧?】
三楼:【不是,怎么都是拉屎的,就没人递纸吗?有没有人说说到底发生什么?】
五楼回复三楼:【你这智商怎么进的侨中,吃瓜都吃不全,还上什么学,直接回家种田吧。】
.......
回到教室,林羡明循着记忆走到自己位置。
一个月没坐,收进课桌下的凳子拉出来时满是薄灰,斜阳一照,倒有了几分陈年旧物的模样。
坐在前后左右的几个人男生先后背着书包从教室进来,他们看到在看到消失一个月,并且话题度居高不下的大活人后,清早混沌不堪的大脑立马活跃了起来,兴奋的在旁戳手,蠢蠢欲动。
毕竟这一个月到处都在传他进犯罪被拘留的谣言,校方那边既没有否认也没有实锤,所有四起的言论也只是道听途说没个实证。
现在当事人出现在此,他们只想问这一个月他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说,被刑事拘留了?
只是几人刚组织好语言连话都还没问出口时,一声呼喊打断了他们想要询问的想法。
“林羡明!昨天不是说好今天一起来的吗?你怎么不等我?”
早上七点多的教室人还不是很多,蒋晨韵搬着一摞书毫无顾忌地直接走进二班,用着平常不过再平常的语气,带着不太明显的撒娇意味,苛责他早上不等她的事实。
她走到他的座位,抬手把书往上桌子上一摔,戳他脸颊憋气质问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我怕你回来之后跟不上学科进度,特意帮你记下了各科的重点内容。你说我都这么辛苦,让你今早等我一起吃早饭你都不等,你说你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二班后排的男女生坐在位置上吃着从外带进来的早餐,他们默不作声的吃着早餐,目光却一刻都不曾从两人身上移开。
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上赶着吃瓜了,这是瓜瓢都送到嘴边,不得不吃的程度了。
他身边的四人更是近距离吃瓜,听着蒋晨韵一口一个白眼狼,要不是知道前言说得什么,怕是下一秒就误认为林羡明是什么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了。
林羡明从口袋掏出纸巾擦净凳面,在面前女孩一串无理取闹的控诉下,他静默了会儿,发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叹息,“我给你打电话了。”
蒋晨韵:“你就不能多打几个,我都没听...”
“我打了五个。”他有些无奈,“你睡得死我有什么办法?”
“我...”
林羡明那句无心的话,在蒋晨韵耳边就变了味道——
“你睡得死”=“你睡得跟头猪一样死,我就算再打一千个,你也还是醒不了。”
“你!”
她指着他,耳根一红无法反驳,气得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