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堂而过,案上青丝与桃花纠缠散落,书卷掉落一旁被那阵花香来回摆弄。
有人来了。
曹修衡于王家宴回来后,除却处理公务,便是将那侍从盘问了一番。
他未入室,隔着窗,替范亭玉拿走那些散落的花瓣,他从未如此疑惑过。
一如昨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触碰她,即便是她的头发。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企图找到一个答案,看着她闭上的眼,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昨晚回府后他见她的模样,一直陪伴安慰,直至她睡去才离开去询问那侍从,谁想本是打算来看看她情况如何,还未进门便闻到大股酒气。
这女人竟喝起了酒。
“梅香,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说,替替....替小侯爷高兴所以喝酒。”
本还在桌上伏着的人,下一刻听见他的声音便上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曹修衡,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神炽热,微红的脸颊泛着醉意,那双眼睛却盯着他不放,像是不得到答案就不会罢休,曹修衡扯了扯手企图挣脱出来,手指被温热的体温缠绕,让他不自在,可那双看起来无甚力气的手却还是死死抓着,她还盯着他,手上还加了几分力,有几分跋扈的架势,
“你醉了。”无奈的语气,他不愿意她再胡闹也没再试图挣脱,就着手又将她扶回椅子上。
“无妨,你快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曹修衡回视她,他蹙起眉,他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到点以往的影子,只觉得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侍从在几番询问之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是清清楚楚,郭府家主有三房除却三房郭芙渠的母亲早逝家中还有主母陈氏与妾室曲氏。
陈氏育有一子一女,早先的儿子出生便夭折早亡,女儿也已出嫁,而后也无生养,妾室曲氏也育有一子二女,因着家中无嫡子其子才生下便带到了陈氏身边养着,还就坏在她的小女儿,其女郭辛夷年岁与郭芙渠相当,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如今郭芙渠正与人议亲,便想着让郭芙渠名声扫地,本是同一族,任何一个女子名声受损对其族亲姐妹本都不是好事,可与郭芙渠议亲的男子是曲氏早就相看好的,郭家老夫人想是也不知情才出了这场闹剧,本是十拿九稳,谁知道出了个范亭玉。
可曹修衡想不通她为何这么做,郭芙渠与她可以说从无交集,成婚以来他担心范亭玉对郭芙渠不利,几次试探都表明范亭玉不知郭芙渠,如若她知道也不该是这样的,依着她的性子今日之事郭芙渠定轻易走不了,疑惑太多他又蹙起了眉头。
范寻桃一看曹修衡微皱的眉头,抬手抚上他的眉心,只见范寻桃微微开口,薄唇轻启
“我知道,你喜欢郭芙蕖。”
再平淡不过的语气,眉头被轻轻抹平。
眼前的人,见他被定住,便笑起来,她笑的真诚,
“我一直都知道。”
有什么在他的脑海中炸开了,一片混沌。
那双眸子又开始盯着他,这次她好像总算满足,却忽然凑上来离的极近,那交融的呼吸就这般喷洒在他的脸颊,他能闻到范亭玉身上的味道。
太近了。
她又往前凑了几分,曹修衡僵着身体没了动作。
额头相抵,他被她捧在手心,视线回聚的瞬间又被她那双眸子摄住,
她好像下定决心,眼里的醉意似乎也淡了些,轻浮已全然不见,只余虔诚二字,那一瞬,只是那一瞬,他忘记了郭芙蕖,只看的见那双只有他一人的如桃花潭水般的眸子,她在回声中吻上了他的额头,一如祈祷她平安的父亲母亲那般只求他能得偿所愿。
“我帮你。”
昨晚被烧酒淹红的脸颊已经褪去艳色,只是那双眼睛还如昨日那般让他疑惑,范亭玉醒了抬眼望他,她酒量不好昨晚的事已忘了个干净,目光交错,没有躲闪,只是此刻发丝还在曹修衡的手中
“有落花。”
两人不约而同,一个收回了手一个顺了发
“你怎的来了。”
“昨日之事我已明了。”
范婷婷一听看了眼曹修衡的脸色,立马去捡刚刚完全没注意到的书卷
“哦。”
见他不回,手上整理书卷,心虚道
“我一看那男人便不是个好人,便跟上去了。”
曹修衡还是不语,她翻开书卷却是一字也没看进去
“郭小姐还没嫁人,要是被缠上对她影响肯定很大。”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曹修衡的脸色,见他眉头没有松动,心里一阵发虚
“我不是故意说谎的,我也得保护自己的名声啊,我此刻已为人妇,担着的可是曹家的名声,你说是吧。”脸上带着几分讨好。
曹修衡没能说出话来,他此刻很矛盾,一面他庆幸郭芙渠没有受到伤害,另一面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范亭玉,她可以是他幸福的绊脚石,可以是他人生的坎坷,可以是府上人人厌恶的泼妇,却不能是这样一个角色,她知郭芙渠的存在她该威胁他,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而不是出现在那样一个场合撒着万分合适的谎挡在郭芙渠的前面。
还有昨晚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帮,怎么帮,要是不是她,他或许还能争一争,这只是她的新把戏罢了,对,一定是这样。
可真的是这样吗,还有什么比在此等宴会上丢尽颜面更难堪的选择吗?
“为何要帮她。 ”
范婷婷见曹修衡终于开口,总算松了口气
“因为郭妹妹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曹修衡又想起她昨晚的话,她果真知道吗?看着她如此摸样他却也是开不了口了。
“对了,桓稚,那日郭妹妹似是崴了脚,你帮我给她送几瓶膏药吧。”
曹修衡闻言转头就吩咐了句
“满盈,去把我拿几瓶上好的跌打损伤药送去郭府,你、、、、”
“我没事,你去忙吧。”
范婷婷看着此情此景,心里又放下几分,
至少变好了一点,至少他们没有因此生出隔阂。
郭府
郭芙渠从王家宴过后,便一直惦记着范亭玉,那日之事如若不是她,后果不堪设想,可她如今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出门去,姨娘因着祖母让她去了王家宴心里还堵着气,只怕一不小心就要出事,可她心中总觉着愧疚至少也该去道声谢。
“四小姐,四小姐。”
“四小姐。”
礼香叫了郭芙渠几声见她没有反应只得上手拍了拍。
“老爷叫人来了,说是上官家来人了叫所有人都去拜见。”
郭家堂屋,郭连坐在主位,嘴上与上官鸿玉寒暄着,他素来如此,即便上官鸿玉对他来说是小辈,官场之道与他而言就是言方行圆四字。
更何况如今上官家虽不复从前,可这上官鸿玉最近刚刚升迁至大理寺可谓是京城的红人。
“郭学正,如此这般我也就放心我那表弟了。”
“如此小事哪里值得劳烦大人亲自走一遭,以后唤人传个口信便可,襄礼,去将家里的人都唤出来拜见上官大。”
“郭学正,实在是客气。”上官鸿玉虽开了口却也没拒绝,他知,如若此刻他开口拒绝,这郭礼怕又要想着是不是自己哪得罪他,不肯受了他的礼,毕竟他说的没错,他此番前来只是来点点他,如今刘成武进了国子监还是得有人看着他些,那小子素来就是个闹腾的。
郭家堂屋不大,最先来的是郭连的妾室曲氏,还没见到人声音便到了。
“上官大人。”堂前的院子里来了些女眷,曲氏走在最前边,她容貌艳丽,即便将近40还是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郭芙渠站在的最后边与众姐妹们一块行了礼,方才她一直低着头如今见完礼起身时才瞥见上官鸿玉,是那天那位公子。
“鄙人在此感谢各位,如今得见各位,郭司正真是好福气,夫人如此得力,女儿也各个温柔娴静。”
“哪里的话,上官大人才是一表人才。”曲氏一听夫人二字更是喜上眉梢,言语间更是多了几分奉承谄媚。
“大人,不如到这后院转一转,看看小老儿这池子。”
郭连不爱财,最爱的便是这山水景致,对自己这院子他可谓是十分满意,郭连与曲氏这一唱一和想是要与这上官鸿玉套上近乎。
郭芙渠对此日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心中又想起主母,曲氏气焰嚣张,主母总是不争不抢,郭芙渠撇了眼郭连,见他表情如常,又低下了头,如此场景自来是和她没有关系的,她听着上官鸿玉与她一家周旋,不失礼数也不缺威仪,想来他应就是如此的人,那日王家宴也是他出口拉住了几分局面。
“这位想必就是郭司正的幺女。”上官鸿玉不知何时已经向所有人问完好,来到郭芙渠面前,他声音平缓温和。
“见过大人。”郭芙渠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在众人注视下行了礼,便不再说话。
“正是,小女名唤芙蕖是家里最小的女儿。”
上官鸿玉笑了笑,又与郭连说了几句家长理短,也没再多看,
曲氏站在郭连身旁,看了眼自己的女儿郭辛夷,又看了眼眼神平淡无甚表情的郭芙渠。
“水华,我记着你今日院中不是还有事。”曲氏小声的说着。
“多谢姨母提醒,水华这就先回去了,等会儿还得麻烦姨母与父亲说一声。”
郭芙渠自是知道曲氏的意思,可她早已习惯,早些年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可后来呢,院里例钱削减,衣食住行更是连其他院子里的下人都不如,父亲只听的进曲氏的言语,对她母子二人情分越发单薄,再后来她也学乖了,也不再争了。
“礼香,去将今早我做的茯苓糕带上,我们从后门出府。”
曹家门前的大道还是热闹,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酒肆门前的小桌上放了一碟小点,郭芙渠见门童出来便唤礼香上前表明了来意。
“麻烦两位在此等候,我得问过夫人的意思才能决定这东西收不收。”
“那就麻烦小哥跑一趟了。”
郭芙渠没有说话,她与曹修衡之间的事曹老夫人一清二楚,她本想摆下东西就走,但眼下似乎是走不了。
曹府大门再次打开,范寻桃今日穿了件金丝滚边的藕色罗裙,纱衣流光脚步生风,见到门下站着的郭芙渠时一下就来了精神。
郭芙渠站在门口,帷帽遮住她绝色的容颜,鹅黄色的轻衫衬的她更加出挑,她只是淡淡的站在那,也十分惹眼。
她前几日一边整理着书里的剧情,一边思考着她该怎么助曹修衡与郭芙渠一臂之力,硬是整理出了一小册子,事无巨细只要她记得的事她都一并写了下来,虽然目前她改变了一些事,可曹修衡与郭芙渠之间除去王家宴竟毫无进展,如今一听门童说有人送来了茯苓糕,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茯苓糕她熟悉啊,小说里女主的拿手点心。
礼香见她如此生怕她再摔一跤连忙提醒道,
“夫人,走慢些,小心脚下,别再摔了。”
“郭家妹妹啊,来来来,快到我院里坐坐。”
说着也不管郭芙渠如何,直接上手将人拉了进来。
咏絮院离正门略远,一路上范寻桃嘴就没停过,她有意无意提起曹修衡,想给他刷刷存在感,
咏絮院外的游廊上有几位小厮在打扫院内飘落至此的桃花,郭芙渠抬眼看了看露着头尖的桃花,花已飘零四散的差不多,绿色染上枝头,范寻桃看着郭芙渠的眼神想到了什么,
“听说这桃花是夫君小时就已种下,现如今也是宝贝的紧,就是连浇水这等小事也是亲力亲为。”
“郭妹妹喜欢桃花?”说着转头看她柔声问道。
郭芙渠表情微怔转头看向范寻桃,眼前的女子眼睛清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她来过几次曹府,总角之年男女大防还未被提起,那时的国子监被重新修缮,于是就将学堂分散在了几位司正司录家中,她与曹修衡就相识于那时。
午时的太阳顶不住的热,即便郭家的偏厅覆了帘子,书案前的一群半大孩子们还是被热的昏昏欲睡,教习先生见此模样,叫来小厮吩咐了几句。
“今日天气炎热,先生我刚刚与郭学正商量了,准许你们休息半个时辰,可以到院中逛逛。”
众人一听都舒了口气,郭芙渠却是没有多大反应,她整理了书案,眼神都不曾旁落,
“不如我来带大家一起去逛逛。”郭辛夷突然开口,她自小就是爱表现的性子,如今这样的机会更是不会放过。
大家一听她如此说,皆是谢过,人群寒暄起来,朝厅外走去。
“小妹,不若一起去。”
“兄长我想休息会儿,你赶些去吧大家都走了,不必担心我。”
郭竹晚见她如此也不再强求,跟上了人群,郭芙渠看了眼那人群,又收回视线,翻着手中的书卷。
嫡兄虽为曲氏所生,但自小就养在主母院里,即便他是郭家唯一的儿子却也为人正直亲和,对自己的阿姐与两个妹妹都是一样的照顾,从不会有偏颇护短之时。
“郭妹妹是不舒服吗?”思绪被拉回,郭芙蕖此刻才发觉身后的书案前还有人没有离开,那些挣扎的阳光透过围住偏厅的竹帘,就这般落在了曹修衡的身上。
“小侯爷,我无事,只是等会儿想要回房一趟,有东西忘带了。”
“郭妹妹可否在回院之前领我到院中,先生刚刚讲的我想再看一遍耽搁了些时间,想是已经追不上他们了。”
郭府的院子不大只是三进的院子,后院的花园却是这三进的院子不该有的规格,廊道狭长,郭芙渠想着快些便带着曹修衡从中庭直接穿过,二人走了一会儿,曹修衡见她一直低着头,
“郭妹妹的院子在何处如果不顺路你与我指个方向我自行去找便可。”
“无妨,顺路的。”
郭芙渠的院子在府中最角落,此时她站在后院的花园中,隔着池子望着对岸的人群,众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齐齐抬头看向了后院围墙边的那颗桃花树,人群中郭辛夷站在最前边,罗裙飘动神色飞扬。
郭芙渠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大概是父亲为她的一句玩笑话就将这树从老宅搬来,又或许是这桃花树年年都花期漫长,总之也就是这些。
曹修衡见她目光停驻,也望了过去。
“小侯爷,他们就在那处,芙蕖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
他忽然转头叫住了郭芙渠,远处人群的声音缓缓嚷嚷,繁郁摇曳的桃树离她甚远,却似有花香飘来,今日他穿了件雪青色暗水纹锦的长袍,已能窥见几分长大后的光景,他纤羽长睫,浅眸中有光涌动,声音轻柔却硬是将周围的嘈杂声一一挤开。
“郭妹妹喜欢桃花?”
“郭妹妹喜欢桃花?”
二人的声音在过去与现在骤然重叠,她心下怔然,
小时不懂事总是气恼庶姐为何连一支都不肯给她,后来才明白过来,给了又如何,她一样是郭府里战战兢兢过活的四小姐。
彼时是她不知天高地厚,这一次她再也说不出口,她本以为折下那支桃花她就能如她想象中那般变好,可是呢,不但花没留住,连花瓶也被砸了个稀碎,那枝桃花她也不似从前那般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