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乞白翻了个身,胳膊顺势往身侧一搭,硌着了个东西,他稍掀开眼皮,昏沉着反应两秒,才再次闭上眼,用胳膊把那东西往过一捞。
秋少关侧着脸看他一眼,又看了眼自己被他紧箍着的胳膊,顺势凑过去。刚停下两秒,他又觉得不大得劲儿,把胳膊抽出来,侧躺着重新靠过去,往上移了移,弯着身子把苏乞白抱在怀里,下巴压在他脑袋上,才觉得安心了不少。
呼吸渐渐平稳,秋少关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苏乞白的脊背,像是在哄睡,又像是在闹人。
苏乞白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靠这么近干什么,要把我闷死了。”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退出去,依旧那样窝在秋少关的怀里,甚至还把胳膊搭到秋少关的腰上,停了停,手掌又往下,直到摸着大腿根才停,之后就没了下一步的动作,仿佛就是随便找个更暖和些的部位紧贴着,没打算点火引雷。
秋少关松了松胳膊上的力道,往后撤开分毫,“现在呢。”
“好了。”苏乞白说着,把脸埋进秋少关的颈窝。
秋少关实在是太奇怪了,奇怪到,苏乞白甚至要以为一切都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一场让人忍不住留恋的梦。
苏乞白没再有多余的动作和多余的话。
他打算就这么睡一辈子。
他闭上眼,却在两秒后,他的手再次往旁边不该摸的位置靠过去。
手指抓住引线。
乱糟糟的不安无从安抚,仿佛只有一次次激烈的对撞轰炸才能暂时压下心头哀叫。
但一切都没来得及发生就被遏制。
秋少关的手往上摸到他的脖颈处,轻轻捏了下颈肉,像是抓着闯祸后的猫。他说:“不累吗,早上八点出门,晚上十一点才回来,明天还有工作,别再累晕过去。”
苏乞白的焦躁被他的话语吞噬些许,却又留存着部分在他身上来回爬动,大群蚂蚁不满足于那一丁点儿甜味剂。
“你不行了?”苏乞白小声说:“真打算带我去江念郁的婚礼?那李迟明怎么办。”
“关李迟明什么事。”秋少关陡然反问。
之后就没了回应。
秋少关也不催他,就那么闭着眼睛陷入浓稠的黑暗中,在一道呼吸声的迂回中等待着苏乞白的回话。
他想听苏乞白是怎么想的。
“……..”
“婚礼这种地方,只能带……..”
“只能带什么?”
“……..”
“只能带喜欢的人去?惦记的人?还是忘不掉的人?”
“不是。”苏乞白分明就是那么想的,但是又出声反驳。
这句话听起来太过纯情又矫情,就好像两个人一起去参加同一场婚礼,见证一段爱情的定格,就也定格了彼此的那一刻交织。
苏乞白不想这么说。
太蠢了。
可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想法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天生就是个蠢蛋,在感情里富有心计又时常愚钝。
“那是什么?”秋少关缓声引着他说出下一句。
苏乞白报复性地掐了他一把,听见他闷哼了声,才说了句:“我要是不去,你还打算带谁?”
“带谁?”秋少关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我会带谁?”
“跟踪你的变态,喜欢你的弟弟,暗恋你的男生,和你纠缠不清的人,谁知道你打算带哪个。”苏乞白声音平淡地说。
“我打算一起带过去。”秋少关说。
苏乞白扯扯嘴角,“打算在人家的婚礼现场开个小型粉丝见面会?凭婚礼打卡照片就可领取香吻一枚?”
秋少关笑出了声。
“嗯,小型见面会,规模确实挺小的。”
小到只有一个人。
苏乞白说:“你不为李迟明守身如玉?”
“他都结婚了,我守什么。”秋少关故意逗他。
“你不是打算等他跟你二婚吗。”
“你想让他跟我在一起?”秋少关问。
苏乞白却说:“你三心二意。”
“哪来的三和二?”秋少关说:“别诬赖我。”
苏乞白把小腹往前贴了贴,感受到片温热,说:“老二,不止三次,和我,嘴上说着喜欢李迟明,又和苏乞白纠缠不清,秋少关,你不三心二意?”
这句话的尾音略微上扬,带了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像是辩论中途意见不合的爆发前兆。
苏乞白转过身,背对着他。
“骗子滚远点儿,烦死了。”
之后。
秋少关真就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没再贴上去,也没再和他辩驳。
甚至连个扯被子的动作都没有。
苏乞白心里没底,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窗帘没遮住的半片的窗户玻璃,盯着上面折返的光亮,好像那光能在下一秒变成面硕大的镜面,让他看清身后情形一般。
他真就无动于衷吗。
无论是李迟明还是苏乞白,对他来说,都那么无关紧要吗。
苏乞白阖上眼。
他甚至想伸手堵住耳朵,但想想,秋少关应当也不会再开口说什么了,没必要多此一举,反倒显得他自作多情,格外可笑。
秋少关叹了口气,他用一只胳膊撑在床上,撑起身子,叫了声:“李迟明……..”
话就停顿在那儿。
仿佛他就是为了叫上这一声名字。
苏乞白的身子一抖,慌张恐惧在身体里彻底蔓延开来。
秋少关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笑了声,温吞地补上下半句:“……..他遇见我,是特别惨的一件事,没有快乐,只有每天吃的那几顿没什么好滋味的饭菜,我答应他的唯一一件事也没做到。”
“我一直待在哈市,哈市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雪却一年比一年来得晚,我有时候都在想,会不会某一年,这个最北端的冰城也不再落雪。”秋少关的声音低缓着,他的手从背后慢慢往前摸,摸到苏乞白胸口那刻,伴随着掌心处阵阵强烈的跳动感,他接着说:“今年的雪落得比去年早七天,可惜李迟明没在哈市。”
“你说明年他在吗。”秋少关问。
苏乞白没来得及答,他就接着说:“苏乞白,你还记得吗,我俩酒后乱性,之后就靠着□□来当一根连接关系的线,我那时候其实都有点儿不记得李迟明这个人了。”
在美国那两年。
言烟给秋少关找了所还不错的音乐学校,但秋少关当年英语差得几乎只能当个哑巴,课上教的东西他也一律听不懂,再加上老师带着点儿当地的口音,且歧视秋少关这个国外来的瘦小孩儿,没怎么给过他特殊关照,如果他只是简单的漠视倒还好,他甚至会刻意提快语速,一连串的字句砸在脑袋上,笨钟不停得敲,只能敲出来个沉闷的响。
秋少关学不到任何东西,他被割裂到另一片世界里去。
那段时间,他就躺在小出租屋里想以前、想过去,想些现在没有的、想些还渴望再次得到的,但想得多了,那些记忆被不断翻出来搅和,他没能品出来更多当年拥有的感情,反倒把现实中的麻木沉默给掺杂了进去。
后来再次翻出回忆时,一幅幅赋予色彩的画面都成了充斥着奇怪噪点的卡顿一瞬,那些曾经听过的话也开始被大脑屏蔽。
过去不再是过去,而是无法触及的可怜哑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不是想寻死,他只是单纯的茫然。
如果世界是由数不清的答案编织而成,那秋少关就是个失去庇护所、无处藏身的乞丐。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挑个天气好的日子,抱着吉他,站在街角沉默地拨动琴弦。
于是,人流涌动的街角,一个蓄着长发的少年开始时常出现在那儿。
有时只弹奏一首曲子,有时弹到黑暗降临。
他的记忆,是由苏乞白再次掀开的。
他那无处落脚的魂儿也是在酒醉时刻才回来的。
苏乞白说:“那以后呢。”
“以后。”秋少关重复了遍,说:“以后要记得,不会再忘了。”
苏乞白的呼吸极其缓慢却又陡然沉重,他说:“所以你现在对着苏乞白表述对李迟明的感情,秋少关,我没见过你这种人。”
秋少关“嗯”了一声,说:“挺讨人厌的。”
他又说:“睡觉吧,明天还要起早工作。”
“你什么时候回哈市?”苏乞白问。
“三天后。”秋少关事无巨细地交代:“后天还有一场演出,主办方本来是打算让我们在飞雪里演出,但是看这样子,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今天就全都融化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天气还要回暖,可能雪也就昨天那一场了,让我俩在床上消磨过去了。”
秋少关又说:“是后天晚上的航班,临走前,我打算和秦叙白约顿饭,约的就是那天。”
他又开玩笑般说:“给人做帽子,还是得当面量量尺寸才好,免得偏差过大,帽子戴着不箍脑袋。”
苏乞白说:“你见他干什么?”
苏乞白终于又转回来,面对着秋少关。
“又是为了李迟明?我已经把病历给你了。”
苏乞白觉得自己就是个连自己都摸不透的傻逼,他的脑袋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连自己的醋都要吃。
但他就是这样小心眼,这一刻的他和以前的他怎么能是一样的呢。
如果秋少关说更喜欢昨天的他,他可能会开心两秒。因为秋少关说喜欢苏乞白了,他开始喜欢他好的一面了。
但下一秒又要开始在心里骂,骂秋少关为什么不喜欢今天的他。
但一切仅仅是场自嗨形式的幻想。
秋少关还一句话都没说。
他想撬开他的嘴,勾着他的舌头,亲手控制他说出这句话,然后再来个软绵绵的吻,彰显无害。
秋少关的话语却是最好的药剂。
一针下去,苏乞白就只知道盯着秋少关,脑袋发懵地问他要不要睡一觉。
秋少关说:“为了李迟明,还为了苏乞白。”
但苏乞白又忍不住想。
他觉得秋少关太过分。
如此坦荡地承认想要同时占有两个人。
一个是正幸福着的有妇之夫,一个是拉扯着他踏入背德地狱的非单身者。
秋少关理应被拷打。
被鞭子抽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