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市已经冷得不行,前两天还下了场不彻底的初雪,说是雪,更像是冰雨,淅淅沥沥地砸在人身上,下下喊疼。
气温已然降到零下。
刚下飞机的秋少关就感受了把冰火两重天。
江念郁来接的人。
秋少关一出去,就看见她站在车前,双手插兜,满脸的不耐烦,直到看见人出来,脸上神情才收敛两分,但还是阴沉着脸,直接过来毫不犹豫地给了秋少关一拳。
“你小子,捅娄子比谁都在行,做事儿之前想想后果行不行?真当自己是不死鸟呢?你仔细看看你身上,哪有鸟毛?”江念郁说着,气又上头,又给了秋少关一拳。
人流里。
行人基本都提着个行李箱,匆匆而走,两人混在其中,都两手空空的,走起路来一个比一个快,带着风,脸上还严肃凶狠,像是进来检查的监督管理。
“你脸色这么难看干什么?”江念郁说:“我这个操心的才应该上火吧。”
江念郁缓了缓语气,拢了下外套,“快走,这两天冷得要死,别一会儿把我冻死在这儿,车上说。”
直到下了高速。
江念郁才又问了句:“怎么了?又发生别的事儿了?”
秋少关坐在后排,靠着边角,脑袋靠在车窗上,听见这话,头也没抬,“放心,这事儿不用你操心,算私事,没什么大麻烦。”
江念郁在后视镜里瞟他一眼,看见他满脸疲态,给车内暖风调高了些,“私事也挺麻烦的,你们几个没一个省心的,哪方面的私事?我能帮你解决不?”
江念郁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凡是能帮一把的,绝对会伸手捞一下。
秋少关的视线定格在玻璃窗的雾气上,也知道江念郁的好心,转过脸看她,笑了下,开了个玩笑,“是几年前的事,江姐要是能穿越回去,说不准就能帮我解决了。”
江念郁看他没再跟死了似的,也松了口气,笑着开口接茬儿:“怎么不行?当初签你们几个的时候我不都差点修出来分身术,超能力在我这儿也就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秋少关没说话,摇了摇头。
手机又嗡响了声。
秋少关不用看就知道是苏乞白。
曹平海那几句话还在他脑袋里盘旋,心情实在不算好,就没动。但声音落下两分钟左右,便又开始不停歇地震动,这次是电话。
见秋少关迟迟不动,江念郁先被那嗡响声搞得头皮发麻,“不接电话?”
轻微的强迫症导致这声音落在江念郁耳朵里就像是炸点爆炸前尖锐的倒计时一样,着实磨人。
江念郁轻轻地磨着牙,以此缓解焦躁感。
秋少关叹了口气,“江姐,你耳朵太灵了,震动声才响几秒,你就受不了了。”说着,他掏出手机,刚到耳旁,“喂。”
他声音特别轻,落在那头苏乞白的耳朵里,就像是要死了一样,有气无力的。
“生病了?”苏乞白一手掐着没开的麦克风,垂眼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遍布的网格构造,一边听着那头微弱的呼吸声。
“没有。”秋少关直了直身子,把头离窗户远了些,避开止不住往车里透的凉风,整个人往卫衣里缩了缩,“什么事儿?”
苏乞白反问:“没事儿就不能打电话了吗?联络感情都不行?”
“行。”秋少关扫了眼江念郁频频转过来的视线,就知道她应当是能听见点儿声响,手指在手机边缘往上摩挲,给音量调低了些,这也导致他要把手机拿得更近一点,连带着把手机也兜在卫衣里大半。
苏乞白就听见那边一阵窸窣声,又夹杂两声不太明显的车喇叭声,“你在哪?”
“哈市。”秋少关没隐瞒,直言,“刚下飞机,在去公司的路上。”
“不要病历了?”苏乞白问。
“要,你拿到手了,我去取。”秋少关顿了下,问:“你拿到手了?”
苏乞白恶趣味道:“你猜猜?”
“拿到了。”秋少关说。
“猜错了。”苏乞白说:“猜错就要有惩罚,你想要什么惩罚?”
卫衣帽将秋少关笼罩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几乎只有苏乞白的声音在他脑袋里来回响,左耳进,右耳出了再进一次,这也导致他反应要慢半拍,得等那声音在他脑袋里转完再缓两秒。
但就连这短暂两秒,苏乞白都要催促一声:“你怎么不说话。”
秋少关觉得自从他提了要找李迟明后,苏乞白给他一种粘人的错觉,但他心里清楚,不是粘人,是为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坏心思做铺垫。
秋少关没应那所谓惩罚。
一听就没好事。
虽说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当初两人也不是没干过通过视频来达目的的混事。
秋少关转头接着看窗上那一团白雾,说:“哈市前几天下雪了,帝都应该也快了,记得保暖。”
那头却意外地沉默了一阵。
这下换秋少关问:“怎么不说话?”
还是没动静。
秋少关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还在通话中。
估摸着是信号不好。
想着。
秋少关就打算挂断。
结果那一头先一步挂了。
秋少关:“?”
秋少关点开微信,就看见苏乞白先前发的一大长串消息,全都是他在飞机上的时候发过来的。
全都是小黑猫的表情包。
秋少关觉得有点儿眼熟。
像小黑,而且这表情包应该有谁给他发过。
想了半晌,没想出来是谁。
秋少关扣过去个问号。
那边秒回。
但这回,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牛皮纸袋,里面应当是装着什么正经文件。
秋少关几乎下意识地想到——病历。
苏乞白却发了条毫无关联的消息。
[BAI:你觉得帝都初雪是什么时候。]
帝都初雪?
这他哪知道。
秋少关直接给他打过去通电话,没接。
他挂断了三次,每次都是五秒钟之内,就像是在拿着带肉的骨头逗狗一样,就那么让狗眼巴巴的看着。
[BAI:初雪的时候来取吧。]
秋少关打开天气预报软件,搜索帝都。
一周之内,除了晴天还是晴天。
哪有半点儿雪的影子。
秋少关突然就知道苏乞白想要什么了。
他抿着唇,在键盘上挨个拼音按下去,一句话发送成功。
[秋:惩罚,你想要什么。]
-
从公司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江念郁要确认的东西不少,当初公关及时,但到底还是有不清明的地方,存在隐患,她揪着秋少关盘问了半晌,把逻辑事件从头到尾理了一通,又通知了遍工作安排,耳提面命让秋少关老实一阵子,才肯放人。
但这边的罪消了,那边的刑罚又紧跟着上来了。
先是有曹平海,在信息里给自己当年写的信都回忆了一遭,挨个给秋少关发过来,就为了让他相信自己当年真写了回信,但偏生这人还放不下脸面,还记挂着自己那点儿自尊心,发过来的内容一看就让人发笑。
[曹平海:前两封就是回你寄过来的信,你走之后,李迟明经常来Ghost,但就进来过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门外路灯下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有两次雪下的实在太大,小刘出去叫他进来,他也不听,被冻得像个小雕塑一样,但你第二封信寄来的时候,我拿着手机按照你给的地址去找,是一个女人给我开的门,她说李迟明搬走了,你这封信之后就再没来过信,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李迟明不在哈市了,就用不着我这孤家寡人了,用完就扔,可耻!]
[曹平海:第三封信我就是简单问候你一下,看看你死没死。]
[曹平海:第四封信也是问一下你还活着没有。]
[曹平海:第五封同上。]
……..
[曹平海:第五十九封同上,不对,多了一句,我告诉你我要去帝都发财了,你最好见着我就跑,要不我把你打成鱿鱼干。]
秋少关问他,寄信地址是哪。
曹平海报了个地址,就是当时秋少关住的小学区房的地址,可秋少关住在那儿的那一年多,从来没收到过任何人的信息,他就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言烟和顾跃桓。
而事实上,秋少关当年不仅给曹平海写了两封信,而是十一封。
那天晚上曹平海提起时,他以为是曹平海在他寄第三封信前就从哈市搬走了。可从曹平海给的时间线来看,他那时候还在哈市。
可从第二封信后,一切联系都被无形的大刀斩断。
于是,匆匆,无言。
秋少关冷着脸回了句,我知道了。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言烟。
又是言烟。
秋少关闭了闭眼。
忽地。
脸上一凉。
天上飘雪。
哈市又下雪了。
地上还残留着前些天冰雨融化的水洼,雪落在里面瞬间消失,连丝痕迹都没留下。
秋少关伸手接了下。
雪花落在手心里。
身后走来一群刚放学的高中生,一行人穿着厚重的冬装棉服,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地抬头看雪。
“又下雪了,但是雪好小啊,再下大点儿就好了,就能放雪假了。”
“这样也很好啊,下雪拍照很漂亮!明天我把相机偷偷带到学校去,咱们一起拍照。”
“可以啊可以啊,然后再买两根仙女棒,再校外再来几张。”
“仙女棒有啥意思,我给你点大烟花,怎么样?”
“………..”
秋少关看着他们走远。
许久。
他才掏出手机,像是想发消息,又不知道该发给谁。
属于苏乞白的聊天框震动了下。
红字消息跳转而出。
[BAI:还没回去?]
下一秒,一个视频弹过来。
秋少关接了。
苏乞白应该是还在工作,背景是在休息室里,只不过空旷着,没别人在,就他一个。
苏乞白第一句话就是:“快回家。”
“知道了,马上到家了。”秋少关说着,脚上动作慢悠悠的,他反转镜头,照了下天上,“下雪了。”
“看见了吗?”
“看见了。”
“……..”
两人就这样安静了一路。
秋少关赶路,苏乞白看雪。
回家开灯,小黑一跃到秋少关怀里,看起来想他想得不得了。
秋少关抱着它顺了顺毛,又给他开了个罐头。
面对着屏幕上的天花板的苏乞白不乐意了,开口道:“秋少关?”
秋少关拿起手机,“这儿呢。”
“镜头。”苏乞白提醒道。
秋少关把镜头反转回来,对着自己的脸。
“谁要看脸。”苏乞白说。
“不然你还要看什么?”
“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