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晏行知做得格外用力,结束时,关雁回连抬抬手指要水喝的力气都没有,尽管事后安抚细致入微,关雁回仍然带着眼泪沉入梦乡。
意料之中,关雁回起晚了,整个行程不得不延后。
两人抵达海洋馆时正好是午餐时间,用餐时,关雁回突然想起放了左含筠的鸽子,匆匆拿出手机跟她道歉。
左含筠秒回:没关系啦,你们小情侣约会可以理解,玩得开心哦~
晏行知把剥好的螃蟹放到关雁回盘子里,见她神色紧张,问:“导师?”
“不是,”关雁回用筷子戳了些蟹膏,“昨天答应陪含筠逛街,放人家鸽子怪不好意思的。”
晏行知不置可否,有他时刻提防着,想来左含筠不敢做出越线的举动,于是并未说出阻止的话,免得影响关雁回约会的心情。
“如果相处得不舒服,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关雁回点头,“知道啦。”
吃完午餐,两人正式开始海洋馆半日游。
晏行知提前包了场,偌大个海洋馆静悄悄的,关雁回站在幽暗的灯光下,仰望着巨型鱼缸,海洋生物以它们特有的节奏从她面前翩然游走。
此时此刻,好像他们才是被关在玻璃中的一方,渺小又无趣。
关雁回扭头寻找晏行知,他就站在不远处,隔着玻璃,白鲸安静地立在他对面,光打在它身上,似乎是白,又似乎是青蓝。
两方对峙许久,白鲸往水面游去,张嘴发出一段尖叫。
耳膜震颤,心脏收缩,关雁回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关在玻璃缸中的白鲸,或许他们都是。
孤独着,却发不出凄凉的声音。
关雁回几乎被无边的寂寥感淹没,忽然,视野中,背对她的男人拿起手机,不知道对面是谁,但他提到海洋馆、白鲸、拨款救助,白鲸游回来,用头一下下碰他面前的玻璃,他抬手敲了敲,漫不经心地回应逗弄。
挂断电话,关雁回问:“是要救它吗?”
晏行知嗯了声,“动物不需要活得这么累。”
“我明白,举手之劳。”关雁回想到他第一次帮她的场景。
晏行知捏她耳垂,“去别的地方,这里太压抑了,不适合约会。”
海洋馆有游乐设施,关雁回拉着晏行知玩了不少幼稚的项目,最刺激的要属海盗船。
从海盗船上下来,关雁回腿更加站不稳了,扒着晏行知的胳膊放声大笑,神采明媚,“我们再坐一次吧。”
晏行知挑眉,“是谁在最高点喊‘放我下去’?”
“我那是制造气氛,”关雁回嘴硬,“你不怕吗?”
问完,她眨眨眼,忘了,左含筠说晏行知在国外时,挑战了许多极限运动,海盗船对他来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还好,”晏行知贴心地照顾关雁回的面子,牵起她的手,“走吧,再坐一次,这次喊点别的。”
第二次没玩成。
关雁回刚系好安全带,晏行知接到电话,说某公司同意技术转让,老板带着技术团队骨干已经落地靖城,要求面谈。
晏行知挂断电话,对关雁回解释这项技术的重要性,不容耽搁,必须立即返程,承诺合同落地后再把今天补回来。
关雁回难免不舒服,但她明白轻重缓急,这段时间晏行知为了这个项目殚精竭虑,她都看在眼里,不可能做他的绊脚石。
“你快回吧,后面还有两个馆没看,我想留下转转。”
晏行知捧起她的脸,指腹蹭了蹭,眼底满是怜惜,“那我谈完回来,逛累了就回房间,我订的房间能看到鲨鱼,觉得害怕就找人换。”
关雁回一一应下。
送走晏行知,关雁回也失了玩乐的兴趣,漫无目的地在馆内闲逛,走着走着,一抬头,望见斜斜立着的白鲸,皮肤颜色看起来更怪诞了,像一抹孤零零的幽魂。
她忽然感到一阵疲惫,坐在长椅上,看这头白鲸时而呆立时而游动,尖叫穿透玻璃,在海洋馆久久回荡。
又过了一段时间,救助团队到了,她看他们将白鲸带离,并非援救搁浅虎鲸那般惊心动魄,整个过程十分仓促,且处处透着谨小慎微,最后以队长打电话汇报进度收场。
玻璃缸空了,只剩下无波无澜的深蓝色的水。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活泼的声音打破悲伤的气氛。
“雁回!可算找到你了!”
关雁回蓦地看过去,“含筠?”
左含筠快步走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腰,“你在伤心吗?”
“没有。”关雁回说。
左含筠拍拍她的肩膀,“你骗不到我,我来的时候查过,海洋馆换了老板,但是这里一直有一头白鲸,从我小时候就有。”
她转过身,望着空荡的玻璃缸,“这是我第一次见它空无一物,你救了它。”
“是行知救的。”关雁回说。
“无所谓是谁,”左含筠一把拉住她的手,“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应该欢欣鼓舞、兴高采烈,会跳舞吗?”
关雁回摇头。
左含筠夸张惊呼:“天啊,行知竟然没教过你!”
“没关系,我教你,”她把关雁回的手放在她肩上,“但你不要踩到我的脚哦。”
关雁回稀里糊涂和左含筠跳了人生第一支舞,停下来,她跑着去拿包,“对不起,我已经很小心了。”
“瞧把你吓的,一双鞋而已,脏了就脏了嘛,”左含筠没心没肺地笑,“我看帖子说有触摸池,我们去那边玩吧。”
“我刚刚看过了,海星、魔鬼鱼什么的。”
“你摸了吗?”
“没有,看着有点吓人。”
“那怎么行,听说它会卷你的手指哦,快走啦!”
——
左含筠精力充沛,拉着关雁回坐了四次海盗船。
升到顶点,关雁回紧紧握着身前的安全扶手,低头闭眼,缩成一个可怜的尖叫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睁眼,余光瞥见左含筠双手上扬,半个身子都腾空,连忙将她拽住。
“你注意安全!”
“不要怕雁回!”左含筠精心编的侧麻花编散乱得一塌糊涂,“我们安全得不得了!”
关雁回张嘴,海盗船猛地下降,风尽数灌进嘴里,噎得她闷哼一声。
从平静到刺激,再慢慢平静。
左含筠还想玩,关雁回说什么都不奉陪了,解开安全措施,扶着扶手慢吞吞下去。
算算时间,以晏行知的谈判水准,应该已经结束了最要紧的环节,她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他发来的消息。
在看到消息前,先弹出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吴秀打来的。
关雁回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眼前黑了一瞬,紧接着开始冒金星,手指不听使唤,按错软件好多回。
“雁回,身体不舒服吗?”左含筠见她半天没动,有些奇怪,“是想吐吗?”
就在这时,吴秀再次打过来。
关雁回颤着手指滑动屏幕,焦急地叫出一声“妈。”
对面的人同样焦急,甚至没介绍自己是谁,“关小姐,快来甘泉疗养院,吴女士快不行了,想见您最后一面。”
“一定要快!一定要快啊!”
那人一连喊了好几声,对面兵荒马乱,听筒滴一声陷入恐怖的宁静。
“雁回,你到底怎么了!”左含筠按她肩膀。
关雁回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臂,眼底赤红一片,“你开车来的是不是?”
她一边问,一边扯着左含筠往外走,左脚拌右脚,整个人结结实实跌倒在地,手机飞出去老远。
“小心!到底出什么事了?”
关雁回快速爬起来,捡起手机,摔倒时没有缓冲,小臂侧边和膝盖擦伤,鲜血淌出来,和灰尘混在一起。
“送我去甘泉疗养院,”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血一路向下淌,淌到指尖被无意间甩在地上,淌到脚踝渗进袜子里。
左含筠跟在她身后,“你慢点,我车停在海神雕塑旁边。”
上了车,左含筠二话不说启动车子,“地址。”
关雁回这才从愣神的状态脱离出来,血液沾湿屏幕,影响触控,她急得磨蹭屏幕,很快屏幕染上一层红。
左含筠唤醒车载AI:“你好,竹子。”
“你好驾驶员,今天天气也很好呢。”
“导航甘泉疗养院。”
“好的驾驶员,正在为您导航。”
AI推荐三条线路,左含筠问:“哪条最好走?”
关雁回选了限速最少的路线,“麻烦快点。”
“坐稳吧,”左含筠恨不得把脚踩进油箱里,“你不给行知打个电话?”
关雁回反应过来,拨号,大概响了四声就接通了。
“雁雁,我这边就快结束了。”
关雁回哆嗦着嗓子,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刚才接到疗养院的电话,她说,她说,我妈……”
晏行知顿时严肃下来,“你现在在哪儿?”
“含筠开车送我。”
“我立马过去,别怕雁雁,我很快就到。”
不比晏行知从市内出发,左含筠一路堪比低空飞行,期间AI不断提醒超速,她充耳不闻,最后到达时间比AI给出的预计时间少了整整一半。
甩尾停在大楼下,车还没停稳,关雁回便开门往外冲。
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吴秀的病房外,医护围在床边和仪器前,尽全力床上的女人延长一分一秒的寿命。
关雁回猛地推开门,医护们看到她,有人默默给吴秀推了一针药剂,然后一个接一个往外走。
关雁回拼命阻拦也无济于事,直到最后一个医生,她死死抓住他的白大褂,“医生,您别走,您再救救她,再救救她啊!”
医生摇头叹气,不忍心看她的脸,“关小姐,时间不多了。”
关雁回无法相信,两个月前,吴秀还好端端地和她包饺子看春晚,怎么突然就病入膏肓了。
病床上的女人很瘦,颧骨突出来,皮肉向下坠,呼吸机不断为她提供氧气,但效果微乎其微,她艰难地抬手,僵直的手指勾了勾,留置针向上翘。
“妈。”声音很小,像自言自语。
一声之后,她疯了般跌到床边,小心避开各种管子,握住女人的手,看见那双混沌的眼睛,泪水汹涌喷出来。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