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质问,和上次不同的是,此时气氛更凝重,晏行知禁锢她的动作不带丝毫侵略性,漆黑眼眸中沉着冷火,非常单纯地生气。
关雁回脑中空顿良久,迟缓地,先冒出丁点喜悦,然后是紧张。
她辩白:“没有,我没这么认为。”
晏行知紧蹙的眉心并没有因为她的否认而舒缓,语气仿佛认定了什么:“也就是说关小姐确实宽容大度。”
关雁回心说糟糕,晏行知忽然提及他们作赌时的称呼,根本是被气得开始阴阳怪气了。
晏行知忽又话锋一转:“你不是这种人,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佣人还是老师?”
关雁回数不清楚第几次语塞,明明是他们之间的争执,他竟然替她找好了借口,把罪名安在别人头上。
“如果真是他们……”
晏行知冷声:“我请他们不是为了带坏你的。”
关雁回看他真打算给家里大换水,连忙改口澄清:“他们都是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哪敢乱说话,老师也都认真授课,不说无关内容。”
晏行知静静等她下文,神色间明晃晃写着“好好说话”,压迫感逼人。
关雁回顶着压力,简略概括洗手间那段故事,“我看见你和玛西亚一起离开了,我怕打扰你,谈生意。”
后面几个字自然是违心的。
晏行知沉默半晌,终于找到源头,他却不觉得轻松,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我拒绝了。”
关雁回不习惯这种被人怜爱的姿势,略微瑟缩了下,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
晏行知低身抱起她,往卧室的方向走,“并非那么简单,玛西亚是老佩特森的养女,是一把艳刀。”
他尽量说得委婉,只要关雁回抛去个人情感,便能很容易想清楚玛西亚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关雁回在听他说“拒绝”后,所有纠结的问题如泡影般破碎,理智再次占领高地,讷然:“她是自愿的吗?”
晏行知很轻地笑了声,笑她既精明又单纯,末了又想起挑选她的初衷,正是凭她是一张单纯的白纸,可以任他涂抹修改。
按照合约条款,不论好坏,他都该倾囊相授,然而此刻,他却犹豫要不要在白纸上留下碍眼的墨迹。
有他在,她何必接触这些腌臜玩意。
“是自愿的,”犹豫仅仅一瞬间,晏行知始终是个合格的商人,最明白契约精神的重要性,“她是佩特森家族不可或缺的明星人物,每一场举止瞩目的生意背后都有她的功劳。”
关雁回垂眸,掩去可怜的神色,她没有资格可怜任何人,因为她也一样,是一枚谋取利益的筹码。
只不过她更幸运,遇上的人是晏行知。
关雁回深呼吸,将最后一点坏心情压下,问:“那你们的生意还做得下去吗?”
“怎么这么爱操心?”晏行知捏她耳垂,“放心吧,规则是死的,权利是活的。”
关雁回胸腔中膨胀起莫大的震撼,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可能是为眼前风轻云淡拨弄权术的男人,也可能是为这句简略的话。
如果她有手握权利,她与他平等,甚至高于他,是否还会为八字没一撇的误会心起波澜,是否还会强求他的身心独属于她一个人。
晏行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欣赏女生眼底浮动的野心,在最灿然的一刻,他心脏重重跳动一下,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睡前不要让大脑太活跃,我去洗澡,马上回来。”
关雁回是个遵医嘱的好孩子,况且她十分清楚现阶段她迫切需要安全感,于是乖乖应下。
“你需要毛巾吗?我去帮你拿。”
晏行知瞥她,“敢自己出门?”
关雁回摇头,那声枪响和与她一门之隔失去生机的女人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她既恐惧噩梦降临在自己头顶,又愧疚因为胆怯没能施以援手。
晏行知推开浴室门,“老实躺着,我用你的毛巾。”
“哦。”
关雁回拉过被子盖过胸口,刚刚凑近时,她看见晏行知眼底有些微青色,这段时间他既要和别人谈生意应酬,又要兼顾她的学习情况,实在辛苦。
她想着赶紧睡过去,省得他费心照顾,不成想,只要闭起眼,那些可怖的声响仿佛活过来似的,死死纠缠她的神经不放。
关雁回睁开眼,静静听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恐惧渐渐消褪。
鬼使神差地,她张口喊他:“晏行知。”
她声音不算大,水声却停下来,晏行知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关雁回编不出理由,诚实道:“没事,就是想喊喊你。”
浴室内沉默无声,她以为晏行知生气被戏耍,正要道歉,却听他说:“一分钟,我很快就好。”
水声再次响起,不知为何,关雁回觉得水流好似急了几分。
说一分钟就一分钟。
浴室门打开,一副美男出浴图大喇喇呈现在关雁回眼前。
为了践行诺言,晏行知草草擦了身体,头发平顺地压着,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发梢坠落,顺着他身体肌肉的走势蜿蜒,最终没入他腰胯处的浴巾。
关雁回止不住涨红脸,不久前,她用这条浴巾擦过身体,本来围在她胸前的边缘,此时卡在他身上,某些角度能看出起伏,实在是,一派色气。
晏行知确定关雁回乖乖躺着,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吹头发,吹了个半干,他收好线,挂在壁挂上。
来到床边,掀被子时顿住,被窝里,女生穿着吊带,在被子的遮盖下,脖子以下只露出两条细长的白色吊带,眼神飘忽不定,一个劲往他身下瞟。
晏行知止住动作,拿起手机让李秘书来送睡衣,担心关雁回害怕敲门声,让他到了之后发消息。
很快,他取到睡衣,换好之后上床。
这是两人头一回什么都不做,清醒地睡在一张床上,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关雁回转头,看着同样平躺着的晏行知,眨眨眼,又把头扭回去。
好怪,要这样睡一夜吗?
晏行知要泰然许多,抬手摸到灯具开关,问:“留灯吗?”
关雁回想了想,说:“留一盏吧,别留地灯。”
灯光应声暗下,只有晏行知身旁的阅读灯开着。
关雁回诧异:“怎么不开我这边?”
“开灯有光影,睡不好,”晏行知平静地回应,寻到她的手,轻轻扯了下,“过来,别像个木乃伊似的。”
关雁回还是别扭,但身体却熟稔地找到舒服的位置,贴近他胸口,感受体温交递,刚还忐忑不安的心霎时安稳下来。
更奇怪了,不久前他们还在争吵,如今竟能毫无芥蒂地同床共枕,这就是老话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晏行知抱着她,手掌一下一下抚她后背,“睡吧,睡不着就叫我。”
夜很静,关雁回迷糊一阵,猛地睁开眼,胸口不断起伏。
耳边的声响逐渐被男人有节奏的呼吸和心跳声取代,她平静下来,稍稍仰头。
她没见过熟睡的晏行知。男人睡相很好,侧躺着,阅读灯在他背后照出淡淡的轮廓光影,长睫毛垂下,盖住平日犀利明锐的眼眸,周身散发着温柔宁静的气质。
关雁回被噩梦吓醒,睡意全无,闲来无事数他的睫毛,从一到十,再到二十,数着数着就乱了,眼皮又迷迷糊糊耷拉下去。
第二次醒来是在半小时后,被晏行知叫醒的。
关雁回整个人缩在晏行知怀里,紧抓着他的睡衣,太用力,导致衣襟崩开大半,她的脸贴在他胸肌上,睁眼便是那一点。
“做噩梦了?”晏行知声音低哑,却听不出丝毫不悦。
关雁回尚未从梦中脱离,懵懵地点头。
晏行知捏着她后颈,慢慢按揉,感受到女生渐渐卸下防备,问:“梦到什么了?”
梦醒后,关雁回便没有那么恐惧了,放松地躺在他手臂上,声音有些委屈:“梦到那个女人,她骂我冷血,见死不救,可是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中枪了,我开门的话,我也会死。”
恐惧没能让她的记忆发生错乱,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幕,她跑到门口,听见重重的不可挽回的摩擦声。
晏行知嗯了声,宽慰道:“你做得对,危险面前要先保护好自己,他们的死不怪你,怪他们自己作恶多端。”
死去的男人是个声名狼藉的政客,女人是他的秘书,也是他的情妇,这场刺杀是男人政敌精心安排的,刺客逃亡,消息全面封锁,被上面强行压了下来。
可以说这场刺杀中,唯一无辜的受害者只有关雁回。
关雁回自小在被催债的环境中长大,面对暴力并不怯弱,只是头回经历热武器场面,再者亲耳听见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丧生,尽管明白保护自己的大道理,总归难过心中惊惧的坎。
仗着灯光暗,她低头,埋进晏行知胸口,瓮声瓮气道:“我都明白,也许天亮之后就好了。”
晏行知前胸被她拱得发痒,拨开她的头发捋顺放在枕头上,问:“继续睡吗?想不想喝水?”
“想喝。”
晏行知去倒水,回来后,等她喝了小半杯,完全咽下,开始兴师问罪:“晚上喝酒了?还是冰的。”
“喝酒之后睡得香。”见他不说话,关雁回心虚地说实话:“我心情不好。”
今晚的事他付主要责任,晏行知没有立场苛责她,揽过她的腰,无奈道:“以后有事直接问我,不许胡思乱想。”
“哦,”关雁回闭起眼,过了一会,她戳他的腰,“我问什么你都告诉我吗?”
晏行知控制住她不老实的手,“视情况而定。”
关雁回抿唇,可能是夜晚太深太静,听到他的回复,心中有种浮萍无依的空落。
情绪刚起,又听他说:“男女之事我对你没有隐瞒,怎么问都依你。”
关雁回呼吸顿住,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空了两三秒,他再次出声:“其他的事,你真想知道,多问两遍我也告诉你。”
“真的?”
“嗯,赶紧睡觉。”
关雁回内心茫然,却忍不住扬起唇角,“哦,好的。”
“晚安。”
“别磨人,”晏行知拍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