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林寒江注视着他,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你不会帮我。”
“这事,谁也帮不了你。”林勃良笑了笑。
他抚摸儿子的头回答:“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所以你必须自己承担。”
“那如果是林轩呢?”
林寒江捕捉到父亲动作的停顿。
“如果是林轩,你会帮他。”
林轩,林寒江的异母兄长。
两人年龄相差不过一月。
林勃良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无奈,他轻抚林寒江的头顶。
“既然你已经看懂这一切了,就不该问这种没有解的问题。”
林寒江的头顶感受到那抹温暖的抚摸。
幼时的他曾为此欢喜,但渐渐地内心深处却也滋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才明白,那是厌恶——对亲生父亲的厌恶,对虚伪关爱的排斥。
那只小麻雀最终还是未能留下。
林寒江的生活充满了各种学习任务,他早出晚归。
在他不在时,小麻雀的叫声引来了佣人的注意,最终消息传到了柳怜酒的耳中。
林寒江回到家后,眼前的一幕令他愕然——地板上躺着一具冰冷、血迹斑斑的小鸟尸体。
他甚至未来得及确认这小小生命的终结,柳怜酒已指挥佣人将之草草清理,一并丢弃在垃圾桶的深处。
林寒江被判了禁闭。
原定的三天囚、禁,因学业繁重,不得不在第二天匆匆解除。
重返校园的旅程依旧。
每日照常接送的司机,也没有察觉林寒江下车后的异常。
等到司机离去,林寒江才匆匆打车回头。
他心有不甘:为什么无法挽留?为什么总遭遇反对?
在垃圾车来临之前,林寒江将那只已无生气的小鸟重新从垃圾桶中捞出,藏在书包,带了整整一天。
课后,他又将它带回家中,悄悄安置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日复一日,直至腐朽生虫,恶臭难以遮掩。
当佣人再次揭开了那令人作呕的抽屉,柳怜酒意识到儿子的心理可能出现偏差,立即预约了顶尖的心理医生。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治疗,林寒江不知效果。
只知道那位医生在疗程结束后,已购置了两套房产,一周内连车钥匙都未重样。
“你有着强烈的执念,一心想要的东西,必须得手。别人的阻挠,只会让你更加坚定,更加不计后果。”
这是林勃良对他的评价。
治疗后的林寒江已能冷静回应。
“感谢你和母亲的教诲。”
-
“少爷。”深夜,管家顺着灯光,找到了独处琴房的林寒江。
男人冷若冰霜的眉眼间,显露出一丝少有的疲惫。
他揉揉肿胀的眼,似乎刚才贴在钢琴边睡了一个并不安稳的觉。
“怎么了?”林寒江问。
他知道管家不会在这个时候毫无缘由地找到他。
老管家露出微妙的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知道了。”林寒江读懂了管家的表情,“他在哪儿?”
“楼上。”
客厅里深夜来访的男人已经等待多时,他手上摆弄着精巧的茶杯,一如当年看林寒江的考究眼神。
“寒江,其实从头到尾,我并没有打算教你什么,你也根本不需要我的教导。”男人开口。
林寒江抬起头,看向这个鬼魅般,总是深夜来访的男人。
依稀想起了这是自己的父亲。
林勃良的眼角刻下了岁月的痕迹,但眉宇间依旧透露出当年的威严。
林寒江继承了其容貌,总带着一股不可亲近的冷漠。
“你是来叙旧吗?可是我不想跟你叙旧。”
“跟你”被加上了重音。
“不是,”林博良摆摆手,“你我本来也没什么父子情谊,这点我们彼此都应该清楚。”
林勃良往前坐了坐,语气坚决又带着一点迫切:“我只为了一件事,我知道你把那个你带大的孩子接回来了。赶紧把他送走,不要再有任何联系,趁着还没被发现。”
“哦?”林寒江不抬头,转了转拇指上的铁圈,不置可否。
“寒江,我明白你的心思,”林勃良叹息一声,“林家无法承受这样的丑闻。哪怕你饲养的是一只猫、一只狗,我也不会干涉,但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男人。你把他抚养成人就算了,我都看在眼里,也没有干涉。但这么多年,你为了他,不愿婚娶,他一回来就成天只围着他转,你这是想干什么呢?你把林家放在什么位置,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又把你妈妈放在什么位置?”
“这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林寒江的反应出奇平淡:“你也说了,你我之间没有父子情谊,现在又以父亲的名义质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林勃良一时语塞,林寒江垂着眸,自顾自说下去,像是解释,又像是独白。
“我只想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身边而已,至于成家,为什么要成家?我从来没感受到家庭带来的任何利益。你也是商人,应理解,无利之事,何必为之?”
林勃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儿子。
“家庭与利益,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不能吗?你和我母亲结合,生下我,难道是因为感情吗?”
林寒江口吻冷冽,抛出疑问,随后不留情面地揭露真相:“一切都不过是利益的纠葛罢了。”
“当年选择了这份利益带来的好处,后来你又发现自己并不想要,可屈服于形势的压迫,你无法改变,就只能隐秘地在外构筑了自己的私生活,甚至有了林轩。”
“也是因为利益,哪怕柳怜酒知道林轩是你的私生子,看见你明目张胆地将他带回家中,大张旗鼓地向所有人宣告,也无法轻易结束你们的婚姻关系。”
“你有你的追求,你要告诉所有人,即便婚姻是利益的枷锁,你也依旧能在权力的角逐中寻觅真爱,找到不图你权势,只愿与你共度一生的伴侣。你带着你的情人与私生子,是对抗这段婚姻最有力的证据,你又将私生子纳入家族,作为你胜利的象征。”
“做这一切的时候,你又何时考虑了我们呢?”
“你获得了利益,又保留了真情,你沉溺于胜利的喜悦,自负且不顾他人,现在又要自以为是地以过来人的身份,来对我指手画脚?”
都说知子莫若父,对于林寒江这个亲生儿子,林勃良了解不多。
林寒江对他的父亲却有着深刻入骨的剖析。
林勃良叹了一口气,忽略了儿子的指责。
“寒江,你说的没错,我和你母亲的确有失职之处,尤其是我。”
“但今天我来不是想跟你谈这些。”林勃良回避了对自己不利的问题,又说道,“你足够聪明,也比那个孩子更有决断力,有的事情,你应该要更加清楚。你现在在林家手握话语权,但你能一直护得住吗?当年的那只鸟,最终也难逃一死,你应该清楚,有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
“允许你将一个毫无血缘的人抚养长大,当年又让你全须全尾地将他送走,已是林家莫大的仁慈,你现在……”
林寒江皱了皱眉,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与林家无关。”
顿了顿,强调:“与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林勃良情绪变得激动:“如果你执意如此,结果必定不得善终!趁着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就把这段关系斩断,这是我作为父亲对你的规劝,如果你执意这个样子就要……”
“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林寒江起身叫管家送客。
“逆子!”林勃良勃然大怒。
“管家,送客!”林寒江也喊出声来,然后转身离去,不顾男人愤怒的吼叫。
-
一个人回到了卧室,林寒江靠在床边,描摹沈耀星的眉眼。他轻轻握住沈耀星的那只手,目光落在那修长美丽的手指上,最终却未采取任何行动,只是温柔地将其放回被褥之下。
他渴望一个吻,一次咬痕,想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但他们的关系尚未到达这一步。
林寒江内心无数次想要将这个人藏起来,锁在自己世界,但他深知被束缚的苦涩。
他又想起了那只惨死的幼鸟。
如果能重来,他会在第一时间治愈那只受伤的鸟儿,放飞它回到天空……
他内心深处隐藏着自私的**,但它是属于天空的,无法被囚禁。
沈耀星也是一样。
他不是需要庇护的脆弱雏鸟。
他的男孩聪颖、独立,有着不为人知的坚韧内核,足以应对生活的巨变。
所以再次遇见同样的情景,他选择了将沈耀星送走。
但他也同样害怕沈耀星飞得太远、
所以他教导他独立,不让他依赖任何人,却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渗透自己的存在,让沈耀星牵挂不已,即使远隔重洋,也日夜思念。
他不再赌自己能否留住,而是坚信沈耀星会选择陪伴在他身边。
他们之间的纽带被迫断裂,但林寒江始终握住那一端,等待着重逢,期待着修补那断开的线,将它重新系紧。
拉黑无妨,毕竟他从不忍心按下删除。
林寒江在他心软的边缘游走,试探着自己在沈耀星心中的地位,摇摆不定。
沉睡中的沈耀星无意中挥动拳头,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微微地刺痛,却也触动了心底的某一处。
林寒江用力抱了抱熟睡的沈耀星。
沈耀星微微皱起鼻子,梦境中的不安使他下意识地靠近林寒江。
将头埋入他的胸膛,呼吸平稳。
那份不经意的依赖,令人心动。
林寒江紧紧拥住他的腰肢,嗅着他独特的气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拥抱着他的男孩,林寒江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