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星缓缓地向地下室挪步。
每往下走一步,他的心就沉下来一点。
过往的种种逐渐在眼前浮现。
沈耀星的呼吸也压抑下来。
林寒江是要结婚的。
这点他一直知道。
不只是这几年,他还在时,林夫人心思就用在迫使林寒江踏入婚姻殿堂上了。
每个周末归家时,常可见到各式豪华车辆停在门前。
那些是林夫人安排的联姻对象。
林夫人没办法让林寒江外出相亲,又没办法亲自前来,只能借此机会让他与人接触。
沈耀星只要瞥见那些车辆,便会绕道后院进入,避免与那些人遇见。
尽管如此,他仍能从二楼的走廊听到下方传来的娇柔嗓音,轻声呼唤着哥哥。
那时沈耀星的心境复杂难言,困扰又愤怒,更有一种无处发泄的屈辱感。
难道地下室的翻新只是序幕?
未来这个家是否也将面目全非,成为少爷与未来少夫人的新房?
但这不是他的家吗?林寒江曾亲口承诺,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那些日子,夜幕降临,他们依旧同床共眠,只是沈耀星背对着林寒江。
往常他总会倚靠在林寒江的臂弯中入梦,显得依赖备至。
而当他心生芥蒂,就会背对而眠,冷言冷语,或沉默以对。
林寒江从他背后紧紧拥抱,低声在他耳边轻语,“星星,受了委屈一定要和我说。”
“我没受委屈。”
“真的吗?”明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林寒江轻轻地抚摸着他那柔顺的黑发,心中再次确认,‘他总是嘴硬心软’。
沈耀星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满,却没有任何愤怒的气息。
林寒江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深夜,他怀里的人还在成长,身体也比较脆弱,不能熬夜。
于是,他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去睡觉吧”。
沈耀星有些生气地闭上了眼睛。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家里再也没有陌生人来过,当他正在书房写作业的时候,看到桌上还放着没有被收拾起来的设计图。
那是地下室重建的详细规划,上面还标注了通风系统、自然光的照射位置、隔音装置和隐藏门等。
中间最大的区域画了一个圆圈,中间写着“琴”字,下面还有一行英文。
沈耀星认识,那是全球知名的钢琴品牌,也是他一直非常喜欢的品牌。
回想起李叔他们回答他关于地下室的问题时,那神秘的笑容和慈爱的目光,明显是在为他高兴……
沈耀星心中的委屈和烦恼顿时烟消云散,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林寒江亲手设计的地下室是给他的。
还没来得及收这份礼物。
他们就分手了。
-
沈耀星出国后,不止一次的想起那份没收到的礼物。
因为见不到林寒江,他搜集了他所有的新闻。
这才知道林夫人公开发表过一则消息:林寒江将以事业为重,暂不考虑联姻。
那时林夫人势头还很强劲,她开口,陌城就不会有人反对。
联姻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沈耀星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时跟林寒江的对话。
夜晚,他们再次躺在一个被窝里,沈耀星背对着他,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最近家里挺安静的。”
林寒江问他,“你喜欢热闹?”
沈耀星不喜欢外人闯入私人领地的那种热闹。
林寒江从身后拥抱着他,闭上眼睛,平静地说,“所以家里安静了。”
“以后呢?”
“以后也这样。”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林寒江又做了什么,林夫人才再也没有让人上门拜访过。
林寒江很好地保护过他,却也在他最脆弱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伤得他体无完肤。
沈耀星步至三角钢琴前,轻轻揭开琴盖,指间在黑白琴键上轻轻掠过,随后手腕挥动,指间跳跃,奏出温柔而悠扬的旋律,如同古老的传说。
那欢快的音符中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悲哀,如同在无尽的道路上追逐夕阳,希望看似触手可及,最终却空手而归。
音乐节奏逐渐加快,透露出挣扎与不甘,似乎预示着转机的到来,然而在曲终之时,一切希望又逐渐消逝,归于沉寂。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绕梁,沈耀星沉浸在情绪之中,眼前是琴键,耳边是李姨的话语回响:
“他们这些权贵家族,都是利益为先,等少爷成家,估计也没办法顾及你了。”
“所以你才要抓紧啊,主仆之间的情谊,和兄弟之间是比不了的。”
沈耀星再次让指间在琴键上翻飞,这次的旋律激烈而狂野,似乎要倾泻出心中所有的混乱与不安。
当演奏结束,他额头上已现薄汗,沈耀星轻轻活动颈部,合上琴盖,站了起来。
林寒江已经有了爱人。
夏沐晨也是个好人。
就算不是夏沐晨,林寒江的身边也会有别人。
林寒江曾经为他驱赶了联姻的人,但那是过去,不是现在。
林寒江迟早要结婚。
那他呢?他算是什么?
没有了沈乐乐作为留下的理由,沈耀星已经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可想起男人明摆着的暧昧,他又无法狠心。
此时,他迫切地想要确认,那个冷漠无情遗弃他的人心中,是否有他的位置。
在这场充满矛盾、自我保护与追逐关爱的较量中,沈耀星一遍遍地自我交涉,矛盾冲突而又和解。
看着眼前这架名贵且独特的钢琴,水晶灯映照下的熠熠生辉的房间时,沈耀星内心忽然又感到了安宁。
他曾经大胆而张扬,却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就跟白乔鑫说的那样,他应该为自己而活一次。
哪怕必定空手而归,一败涂地,他也想要最后一次追逐。
-
沉闷的雷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林寒江仍在书房之中忙碌不息,虽说休息一日,却没有真正放松片刻。
沈耀星素来畏雨,那雨点敲击窗棂的声响,以及独处一室的孤寂,都令他难以承受。
母亲病死后,沈耀星的听力和触觉都变得异常敏感。
林寒江不在又赶上雨夜时,他就会躲进衣柜之中,用衣物和被褥将自己紧紧包围,试图隔绝四周的恐慌。
衣柜虽然能给他暂时的安全感,却不适合睡觉。
长时间蜷缩其中,不仅浑身疼痛,对脊椎亦是一种折磨。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林寒江特意挑选了一个抱枕,希望能够代替自己给予沈耀星安慰。
然而,这个抱枕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反而遭到了沈耀星的坚决排斥。
他宁愿选择衣柜,也不愿拥抱这个替代品。
【林寒江是不可替代的。】
年幼的沈耀星曾在日记中倾诉。
林寒江无意中窥见了这篇日记,才明白了沈耀星抗拒抱枕的真正原因。
其实,他并不觉得有多么愧疚。
因为那日记本是摊开在桌面上的。
他的小可怜,畏惧失去,习惯被动,因为处于被动就不会受伤。
但沈耀星到底曾经是个敢想敢冲,笑着要他交个朋友的少年。
所以他选择了笨拙又明显的试探。
那时,小沈耀星从洗手间回来,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日记的一角有了折痕,才将本子收回卧室,珍重地藏了起来。
林寒江更加确信,那日记是沈耀星故意放在那里,让自己看到的。
因此,林寒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
他将设计图放在桌上,不言而喻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心中牵挂着卧室里的人,林寒江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鼻梁,不需要药物辅助,疲惫感油然而生。
仅几天时间,沈耀星的到来轻易地帮他戒掉了长达六年的用药习惯。
林寒江起身走向书房的浴室,不久后带着一身蒸汽回到卧室。
他习惯性地打开小夜灯,走到衣柜前,轻轻打开柜门,将里面的人儿抱了出来。
沈耀星随着他的动作,头部靠在了林寒江的胸膛,隔着衣物与肌肤,他专注地聆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并未因他而加快一拍。
将沈耀星安置在床上,林寒江正要拉开被子,沈耀星从另一侧灵巧地翻身下床,再次向衣柜方向走去,对他视若无睹。
林寒江任由他离去,走到柜前驻足,轻声叮嘱:“早些休息。”
等沈耀星入睡后,林寒江再悄悄将他抱出。
这样的情景,早已多次上演。
“我不睡。”沈耀星低声嘟囔,“不想跟你一起睡。”
“为什么?”林寒江问道。
“我已经长大了。”沈耀星抱着双膝,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内,周遭是林寒江的气息。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不适合睡同一张床。”
“真的吗?”林寒江抬高音调,“如果跟赵安泽出去玩,酒店只剩下一个房间,你们不会睡一张床吗?”
“那不一样。”沈耀星语气依旧装作冷淡,“你已经有自己的爱人了。”
“哪里不一样?就算赵安泽有女朋友,你们还是会睡在一起吧。”
“不一样的。”沈耀星再次强调。
“为什么?”
“这个问题,你自己思考吧,寒江。”沈耀星闷声。
“我想不明白。”林寒江突然打开衣柜,那冷峻的目光在朦胧的光线中若隐若现,高大的身躯将缩在里面的沈耀星笼罩,带来一丝无形的压迫感。
沈耀星眼眸不由自主地瞪大,不对,这跟以往不一样,林寒江通常都会等他消气、点头后才进入。
“星星,给我个解释?”林寒江俯身,拨开遮住他额前的衣物,轻轻捏住他的脸颊,指尖轻触那颗痣,“成年人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过去可以,现在就不行?明明赵安泽可以,我就不行?”
沈耀星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变得滚烫,仅是被碰触脸颊,轻抚眼角,却觉得那份粗糙与温柔似乎渗入了心底。
这是他笨拙而稚嫩的试探。
但怎么好像是他被逼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