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卢兴伟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全身只着一条短裤。他发现高廉坐在沙发上前倾着身体一动不动,看着就替他累得慌,‘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个姿势?’
高廉嚯的一下弹了起来,像是梦游被惊醒,直接把手里的手机甩到了沙发上。
卢兴伟也被吓了一跳,扔了毛巾,一步跨到高廉身边,扶着他站稳,双眼扫视,嘴里也急急询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高廉如梦初醒,回神后连连解释,‘没事,我没事,刚才你电话响了,响了很多次,我就接了,是谭荟打来的,让你给她回电话。’
卢兴伟这才安心下来,‘就接个电话?那你干嘛跳起来。’
高廉略带点不好意思,‘我不怕你说我接你电话嘛。’
卢兴伟疑惑,‘接个电话有什么?’
卢兴伟的反应太过光明正大,高廉不想提及自己的隐晦小心思,就叉开话题催他回电话,‘没事,没事,你赶快给谭荟回电话吧,她很急。’
事有轻重缓急,卢兴伟放弃追问,拿起手机给谭荟回电话了,而高廉为了以防万一,直接去了书房。
电话接通,谭荟的声音传来,‘卢总,我们重新跑了一遍程序,程序没有任何问题,我还将同场景下的参数加快了百倍,程序也没有出现任何崩溃。’
得到这个结果,卢兴伟其实不太意外,基础AI程序并不是只有荣景在使用,国外很多公司也在用,经得住考验的,安全性可信赖。
但在荣景用了之后出现崩溃也是真实存在的,所以问题,到底出现在哪儿?
卢兴伟有种预感,对锋锐来说,这将会是场硬仗。
他转而安抚谭荟,‘别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分析要素,找到原因,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你和团队已经熬了好几天了,今天就到这儿,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神去复盘。’
谭荟也知道心急没用,‘好的,卢总,我会先把团队放回去休息,明天上班就开始复盘。’
结束和谭荟的通话后,卢兴伟已经再记不起要对高廉刨根问底,满脑子都在回想今天看到车间全貌、工序布局、业务流程,还有自家的程序细节。
但他陷入了困境,每一处的细节在他脑子里一一流过,没找到任何问题,无论是技术的,还是衔接的。
每个环节都充分考虑了效率、防错,即便有些容错设计得比较小,也不应该导致程序中断,甚至出现人员受伤。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没考虑到的,而他没找出来。
当天卢兴伟没继续缠着高廉,留在了客厅,对着数据苦思。
高廉在楼上待了半小时,有些心神不宁,就借着倒水的机会犹犹豫豫地下来,却发现卢兴伟正对着电脑思考,眉宇紧蹙,一脸困惑。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有点庆幸,又有点失望。
因着卢兴伟有正事,他没出声,倒完水后又回了楼上。但他反复在心里想着一个问题,荣,荣什么?
难题,一直困扰了锋锐许久,卢兴伟和谭荟反复分析复盘,提出了不下于十个解决方案,一一进行实地验证,却全盘皆败,没有一个有效果。
就在卢兴伟焦头烂额地跟程序battle的时候,高廉也迎来了杨承海的洗礼。
对杨承海来说,上次盛余事件带来的后果太过严重,老板大失脸面,自然对杨承海看不顺眼,开始频频给他穿小鞋,因此杨承海最近倒是与卢兴伟有了些共同语言,都过得灰头土脸。
他倒是挺想报复高廉,但鉴于他已经得罪了老板,得罪了老蔡,余平又一直对他敬而远之,实在不能再跟高廉撕破脸,否则就成全民公敌了,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所以他暂时忍了下来,没像卢兴伟说的那样直接报复。但他也没有拉拢,大概是实在躬不下这个腰。
为了挽回老板的亲睐,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帮老板赚到更多的利润,所以他几乎摒弃了所有的交流沟通,所有一切不相干的工作,全力投注于新品之上。
开发的进度因他的关注加重而大大加快,两个月里已基本完成,可以最终测试了。
同时,因这几个月参与实践,他对公司现在的开发流程有了深入的了解,为了充分展示自己的能力,他准备拿新品开发流程开刀,开始整活了。
又一次周会,杨承海向老板提交了一份流程优化汇报,洋洋洒洒万余言,两百多张PPT,看得各部门总监头昏眼花,眼冒金星,饿的。
大到公司的主流程,小到细节的辅助流程,他都逐一进行分析,统计工时,提出改进,计算效率提升率,降本幅度,利润结余。
高廉摇摇头,病急乱头医,据说为了这份PPT,直接干走了两个潜力非常高的大学生,有想法,又积极,余平十分喜欢,还想着多培养培养,以后可以当顶梁柱。
结果就是因为能力太强,杨承海也看上了,直接调他们两个打下手,拘在身边统计流程,统计人员工时,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让接触技术开发,还美其名曰有能力的人就要多承担多样性的工作,不能偏科。
可惜人小年轻不吃这张饼,两个月重复劳动后,人不干了,一声不吭走了人,辞职理由,工作内容不符合未来职业规划。
好么,又把杨承海气得够呛,直接在办公室骂出了声,声音大到秘书处听得一清二楚。
老板也觉得又长又烦,像某种布,但杨承海服软又让他心里觉得舒服,解了一口气,半听不听地任杨承海在那里慷慨激昂。直到最后听到效率提升10%,利润能翻20%,才有了点兴趣,让杨承海仔细给自己讲讲。
老板的关注让杨承海受到了极大鼓舞,开始详细给老板说明,‘我给您算一笔账啊,比如今年公司利润一个亿,如果效率提升了10%,就意味着90%的时间就可以创收1个亿,那盈余就有一千万,再然后还有10%的额外收入,再有1000万,里外里能增加两千万,利润提升20%。’
老板看到这个收益率,心思活络了起来,‘这个难么?改动大不大?要不要额外花钱?还是说现在的基础上就可以直接改?’
杨承海随之兴奋了起来,‘不需要,不需要,这种流程变化并不难,现在的基础上就可以直接改。’
他开始极力向老板推荐,‘老板,这只是个初稿,提升幅度不大,我可以介绍个朋友,他专精于项目管理,降本增效,凡是经他手整改过的公司,没一个不是大跨步地提升利润,用过的人都说好。’
老板眯起眼睛斜着看他,‘真的?咨询可是要花钱的,你可不要骗我。’
杨承海胸膛拍得啪啪响,‘那不能,我骗谁也不敢骗您啊,我那朋友是真材实料的,不是那种专门骗咨询费的。哪天您跟他谈谈,谈过您就知道了,保证物超所值,我这些东西就是从他那里掏出来的。谈完您觉得满意,我再让他给您打个折,保证花不了多少钱。’
老板拿着腔调慢悠悠地说话,‘那就见一面吧。’
众人都没有在意,在心里嘀咕着什么时候能说完,快点放饭,惟有高廉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项目制这头怪兽要来了。
当天会议结束之后,高廉无心吃喝,回到办公室思量许久,仍想不到好办法来接杨承海的招,极度思虑下头痛心绞又发作了一回。
而这次闹得有点大,他发作的时候正巧胡叙进来汇报工作,撞见他脸色灰败,话都说不出来。胡叙当即就大呼小叫起来,惊动了宋孟他们,连救护车差点都被薅来了。
又气又急,高廉的头痛倒是缓和了,勉强喝止胡叙打电话叫救护车的行为,让他保密,然后滚蛋。
胡叙走后,宋孟担心地问他,‘高总,你没事吧?这是出了什么事?’
高廉攥着胃,无力地摆手,‘没什么大事,最近劳累过度,没休息好,想事情太投入会引发植物神经痛,头痛得不得了。’
宋孟闻言安心下来,‘那我先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最近多事之秋,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高廉也觉得今天不宜继续硬撑了,遂请假离开公司。
又是好好出门,病着回来,卢兴伟这次有了经验,没像上次一样丢人到医院去。
他抱起高廉安置到床上,伺候着吃了饭,喝了药,看着高廉休息,禁止他再胡思乱想,‘你想再多也没用,这件事你无能为力,总要你老板想清楚才行。项目管理确实是效率提升的一把利器,但对管理水平要求极高,说白了就是对老板本人要求极高,你老板也不是傻子,他应该不会做出自毁墙角的事。’
高廉揉着太阳穴,‘那是你不认识他,内心自傲,自视甚高,能成功改型才能展示他的才华,今年上半年的效益又降了,光是降本这一条他就干定了。’
卢兴伟着实没想到高廉老板跟个暴发户似的,风险都没搞清楚就直接冲上去了,没法说,‘我懂,你担心你手底下那帮子人,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果公司真有意外,你也背负不了那么多人的未来啊。先养病,急也没用,你把自己急病了,就更没人管他们了。’
高廉静默地点点头,移动身体滑入被窝,极不安稳地睡了。
卢兴伟坐在床边看着他入睡,长长地叹了口气,觉着最近一地鸡毛。他不再呆坐在高廉床边,起身去了楼下,接着绞尽脑汁思考程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晚上又与谭荟和团队线上一百零八次复盘,没有一个人能有效定位究竟是哪个环节有异常。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个问题上近一个月了,而潘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必须要剑走偏锋了,不能再拖下去。怎么办呢?
高廉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恢复过来,正常去上班。一进部门,宋孟胡叙和团队的人都围过来,‘高总,你今天就回来上班了啊,怎么不多休两天。’
‘我没事了,谢谢大家的关心。’高廉温和微笑,示意大家不必担心,回去工作。
宋孟跟着高廉进了办公室,‘高总,你真的没事?’
高廉坐定后才开口,‘没事,医生开了药在家,不过我忘记吃了,以后按时吃药,多注意休息,没什么大碍。’
宋孟才终于松了口气,公司近年风向诡异,飘乎不定,他深知自己于此道不如高廉精通,若是现在高廉身体出现异常,他跟余平连蔡元庆都抗不住,别说杨承海跟老板了。
这时候余平也匆匆来了,人才到门口,问话声已传入室内,‘听说昨天你病了?今天怎么又来上班了?现在怎么样了?’
高廉诧异一笑,‘你怎么这时候就来了,马上到点了。’
余平微微喘气,‘我听说你昨儿病得不轻,还准备今天去医院看看你呢。想来问问宋孟你在哪家医院,就听说你来上班了。’
高廉这下真的惊讶了,‘谁说我病得不轻来着?我就是头痛,没住院。’
‘啊,’余平比高廉更惊讶,‘公司都传遍了,说你是被救护车接走的。’
高廉心底轻轻一动,‘谁在胡说八道?我昨天头痛得狠,宋孟就送我回家了,睡一夜就好了,怎么都扯到救护车了。’
余平也觉得有点离谱,‘没事就好,公司里这帮人现在闲得慌,每天除了传八卦,什么都不做。’
‘嗯,我没事,到点了,赶紧回办公室,有空再来我这儿。’
上班时间到,余平也不好多呆,准备先回办公室露个面,再来找高廉仔细问问,‘那行,我先回去了,待会儿再来找你。’
余平边说边匆匆而去,宋孟目送他离开,不太确定地问高廉,‘救护车这事,好像有点奇怪。’
高廉赞同,‘是很奇怪,但也不奇怪,这个时候我病了,对谁最有利,谁就最有嫌疑。’
宋孟想了几秒种,用手指指上面,‘上面?’
‘不一定,可能是他,但杨承海也不是完全无辜。’
事情越来越复杂,已经让宋孟有种失控的前兆,他犹豫地问高廉,‘那这事,我们怎么办?’
但高廉非常冷静,‘凉拌,没凭没据的,谁也没办法。不过,你们要开始做准备了,如果万一,至少还有退路。’
宋孟悚然一惊,十来年风雨,最难的时候也没听高廉说过这句话,‘情势已经恶劣到这地步了么?’
高廉的声音里还是冷静,肩膀却微微耷拉了下来,‘杨承海要做的事,对于老板是个诱惑。但好处越大,风险越大,只看老板能不能掌好舵,而我,不太看好。’
宋孟也跟着沉默了起来,他比高廉还早两年进公司,从高廉的前辈做到下属,一路跟着他走来,走过了困难,走到了发展,也走过了成就,如今终于要走到落幕么。
‘高总,无论公司未来如何,我是想跟着你的,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最后宋孟神情严肃地对高廉说出心里话。
高廉回以苦笑,‘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呢,以你现在的经历资历,不说多好,安身立命是可以的,何必呢。
好了,现在还不到时候,工作吧,做一天和尚总要撞一天钟的。’
宋孟点点头,结束了这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