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互相认识后,高廉就回了厨房继续忙活,把客厅留给卢兴伟和他的同事。十二点不到,他就做好了三样菜,而此时饭店也打来电话,饭菜到了楼下。
十一个人开始干饭,几个小伙子欣赏不来红酒的高雅,转而猛灌啤酒,配着高廉做的虾和鸡翅,滋味丰富,又在酒味的催化下延生了更独特的味道,令众人欲罢不能,这两样菜是最先被消灭的。
卢兴伟单独给谭荟开了红酒,绵羊城的红酒果香浓郁,酒体丰满,余味悠长,配上软嫩多汁的牛排,谭荟吃得忘乎所以,埋头苦干,饭桌上的嘈杂一概充耳不闻。
饭后,卢兴伟帮着高廉收拾餐桌,其余人聚在客厅歇歇过分饱涨的肚子,相互讥笑像饿死鬼投胎。
谭荟也横在转角的单价小沙发上,眯着眼睛看见餐桌旁两个人一起收拾桌子,间或交谈一二,动作默契,举手投足间自成结界,容不得旁人插足。
高廉又在客厅陪着大家闲聊了几句,就借口有事要处理去了书房,卢兴伟没有强留,捏了一下他的手就放他走了,却不巧被大家发现这个小动作。
众人不忿又被涨了一巨碗狗粮,纷纷开始起哄,‘哇哦~~’
高廉绷住脸,没红没涨,动作极其自然地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快步上了楼,越走越快,将楼下的哄笑声抛在脑后。
见高廉跑了,大家再也绷不住,挤眉弄眼,开怀大笑,卢兴伟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夯货,要是老子今晚受苦,明天开始三倍加班。’
‘老板,这不道德!’大家开始你推我我推你地推卸责任,坚决拒绝再卷。
‘这件事上,老子就是道德。’卢兴伟才不管这帮人怎么想,反正他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对,他就是这么小气,睚眦必报。
假期小聚开始于浪漫温馨,结束于卷生卷死,用一顿饭换三倍加班,大家走的时候都在纠结,下次再有这个热闹是凑呢还是凑呢还是凑呢。
谭荟故意拖拉了一下,留到了最后。她站在门前,笑着对卢兴伟说:‘卢总,非常感谢你能邀请我,今天我过得非常愉快,您爱人真是位优秀的男士,祝你们幸福。’
卢兴伟会心一笑,‘感谢你能理解,祝您愉快。’
谭荟忽然调皮一笑,‘但我其实挺意外,卢总你居然能追得上这样的男子,优雅帅气,可惜没机会和卢总竞争一下。’
在卢兴伟怔愣间,她轻笑着离开。
卢兴伟蓦然回神,不可思议地kao了一声,瞬间与高廉同感,防男也防女,以后要杜绝一切高廉有可能接触谭荟的场合,一切。
总的来说,五一假期高廉还是过得非常愉快的,就是卢兴伟有点破防,郁闷已极。
高廉问了两次,卢兴伟却怎么也不肯说,独自生闷气,高廉也就懒得再管,由着他自个儿郁闷,气气就好了。
带着愉悦的心情,假期过后高廉回去上班,没几天余平清早刚到公司就过来串门。有个产品PPAP的文件需要高廉签字,但负责的小姑娘被他副手指使的团团转,根本找不到时间来找高廉,余平干脆接过来,袖着文件就来找高廉八卦了。
设计部今年的要事基本都被交给了手下人,尤其是他那个副手黄儒峰,余平近几周休闲时间非常充裕。
这里不得不表扬下老板的高瞻远瞩,余平跟他副手两人同时进公司,一路比一路竞争,老板因着高廉首先提拔了余平,却又把跟余平不对付的黄儒峰安在副职上,玩得一手好平衡。
年初杨承海统领设计部,副手便一不做两不休直接站了杨承海。如今被委以重伤挑了大梁,而余平就只能领着一些一般产品开发,闲,很闲,非常闲,一大早就来找只比他忙一点点的高廉聊天。
高廉见余平悠哉悠哉地进门,自发坐到沙发上歪着,不由得讽笑出声,‘你好歹注意点儿形象,歪成这样被人看见了。’
余平嗤一声,‘如今我失势,人人都能踩一脚,还要什么形象。’
高廉摇摇头,‘就算你如今清闲,也不能表现太明显了。’
余平白眼一翻,‘光脚不怕穿鞋的,难道现在还会有人告老板,还是告到杨承海那里去?人呀,一旦失了势,就隐形了,提起来都嫌累。’
‘。。。。。。’,高廉双手揉着眉心,问余平,‘你到底来干嘛的。’
余平嘿嘿,‘我是来送文件给你签字的。’
高廉简直不能相信他这么无耻,一个堂堂总监拿签文件当借口过来闲聊,他不如更直接点儿,说自己是来串岗的。
也许是高廉的眼神太过明显,余平摸摸鼻子,讪讪一笑,‘这不最近有槽不吐不快吗?’
高廉无语,‘有必要一大早就来,一刻不能等?下班不行?’
余平忽然来了劲,身体坐直,‘大瓜啊,你吃不吃?’
高廉不改猹的本质,没好气地说,‘吃,你讲不讲?’
余平并不在意高廉的嫌弃,兴奋地开始说起来,‘杨总那产品不是开始做了吗?我那好副手领的命。如今在设计部作威作福,嫌大部分老人就偏向我,没偏我的又看不上眼,就让人事紧急招了几个高学历研究生,还要名校毕业,开了老高工资。’
说到这,余平忽然又歪了楼,‘说到这,人事也是看人下菜碟,我招个人,三个月没找到。好不容易来一个,还跟我说要价太高,不值,愣是让我再等等。这边,名校毕业研究生,也就一个月不到,人到位了,嘿,还真是两眼看人低,把人看扁了。’
叭叭半天还没到正题,高廉正想喷他不要歪楼,余平又自己转了回去,‘算了,不说这个,说杨总招那大学生。
你知道的,学校刚出来的学生嘛,都有股子清澈愚蠢,人直,不会看场合。上周开例会,杨总没来,去老板那儿汇报了,例会就我主持了。产品里有段代码是我那好对手写的,杨总又给指点了下。
会上我那好对手就开始炫了,耍得那叫一个威风,得意洋洋,威势赫赫,昏天暗地,结果人高才生直接跳了出来,这段代码有缺陷,在一般条件下运行无异样,但当设备制造温度升高,运行就会出现无法衔接的BUG,导致设备故障停机。
嚯,话音都没落,我那好对手脸就铁青,人说完了还没坐下呢,他就起身走了,门摔得震天响,把所有人都晾在了会议室。’
‘天若欲亡,必令其狂,老板当初不选他选你,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性格太过骄矜,太贪。’高廉嘲讽地笑笑,就差没把你还配做猹嘛这句话写在脸上了,‘不过,你这见识越发小了,这也叫大瓜?’
余平摇头,‘那当然不是,这只是小瓜,真正的大瓜在他走后。他负气走了,我这会还得开,事还得做,要是不继续讨论,回头杨总又要排揎我。我呢,就让他们把各自负责的代码都展示一下,大家集思广益,相互讨论,头脑风景。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高廉一开始并没对余平的大秘密有所期待,毕竟余平此人,能力高低起伏能从朗玛峰到亚纳沟,靠不靠谱全看当时老天有没有开眼,跟他本人无关。他双手手指在键盘上跳跃,边写着代码边听着余平在那儿扯淡。
余平满脸神秘地补充,‘我发现,那个高温会停机的BUG其实不是因为我那对手写错了代码,而是来自于杨总,我猜应该是他熟悉的设备参数是国外生产,跟国内行业通用参数不同,所以他写的设备校准程序会跟国内大多数设备不兼容。’
听到这里,高廉终于来了兴趣。他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将目光投向余平,发现余平的眼神里藏着压抑良久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掩盖在说八卦的兴高采烈下,本人都没觉察。
‘而且这段BUG是校准程序,它会一直存在,每隔一段时间作为基准校验设备参数,那就意味着只要温度升高到一定程序,设备就会立刻保护性停机,不管当时设备有没有在运行任何活动。’说完了这惊天大瓜,余平满怀期待地看着高廉,‘你说这个事,我们怎么办?’
高廉有点犹豫不决,‘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余平很惊讶,‘这可是个好机会,直接能扳倒杨承海,有什么好犹豫的?’
高廉叹息一声,‘可是这也会引起医疗事故,如果影响了诊断耽误了病人的病情,甚至出了人命,你会觉得安心么?’
余平怔愣当场,整个人僵住了,从发现这个秘密开始,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利用这个秘密,怎么打倒杨承海,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全然忘记了,这是医疗设备,人命关天。
他整个人颓丧了起来,背驼了,腰弯了,一大块嵌在沙发上。
高廉抿紧嘴角,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我们跟杨承海的事之间最好还是不要牵涉无辜的人,尤其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余平低垂着脑袋,点头表示同意,声音嘶哑,‘嗯,知道了,确实不该牵涉别人。’
高廉不忍心看他如此消沉,安慰他,‘你也别急,这事也不是说就非要现在解决,只要产品上市前不再有BUG就行。还有时间,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逼一下杨承海。’
余平摆摆手,意兴阑珊,‘这事你做主,我就不适合这些,为了这些个你抢我我抢你,我连做人的道理都抛了,太可怕了。’
余平并不是个能玩转黑暗丛林法则的优秀猎人,他只适合在明媚的试验室中愉快地敲击代码,然后为一段代码的成功而欢呼。
高廉没再说其它的,只轻轻对余平承诺,‘交给我吧。’
余平兴高采烈地来访,抑郁沉痛地离去,高廉也失去了专注力,忽然从心底生了一阵阵地厌烦,欲呕。
余平失意他可以承诺,他失意又有谁能承诺?
没有谁舞动于利益得失之间的时候,天生就能长袖飘飘,游刃有余,每个人都需要不断学习,不断改变,不断进化才能适应环境,战胜环境。而其间会有多少痛苦,多少内耗,多少血与泪,惟有上天与自己知道。
天,它不会在乎,只有自己才会在乎,在乎蓦然回首,是否连自己都已不认得自己的模样。
此刻他迫切需要卢兴伟。
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刚打了几个字在上面,又停住。
他需要卢兴伟,却从心底在抗拒着与卢兴伟讨论这件事。累月经年,红尘苦熬,他害怕从卢兴伟口中得出相同的结论,物还是,人已非,高廉早已不是曾经的高廉,面目全非。
同时他又嫉妒卢兴伟,不必看人脸色,不必绞尽脑汁斗智斗勇,不必为了实现构思委屈求全,步步为营,不必改变自己,不必做那种连自己都已不认识自己的人。
心脏处痉挛般的疼痛突然炸开,继而蔓延到五脏六腑,高廉蜷起身体,额头抵着办公桌,双手用力按着心脏与腹部,忍着锥心之痛,裂肺之疼,咳嗽着,干呕着。
卢兴伟,卢兴伟,卢兴伟,卢兴伟、、、、、、
以前,他没有人可以念,而现在,他可以在心里一遍遍哭着,想着,泣着,喊着,求卢兴伟救救他。
这一次发作不同于以往,高廉缓了一天都没缓过来,下班的时候他的脸色白如纸,唇色淡如水,透着一股病意。
卢兴伟被吓得不轻,脸色红润,活蹦乱跳地出门,苍白病态地回家,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高廉说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事也没出,突然就这样了,没病,只是吐了,睡一觉就好了。
夭寿哟,突然生病病成这样,还不去医院,这下换成卢兴伟怀疑高廉脑子怕不是有大病了。
他强硬地带着高廉去了医院,耗费了半个晚上,做了N项检查,医生诊断,确实没问题,就是有点劳累。晚上休息不足引起植物神经痛从而导致呕吐,干咳等症状,建议节制。
卢兴伟觉得不能好了,高廉的体质有差到这个地步了么,都需要节制了?他的天塌了!
医生开了些补药,同时还建议找个靠谱的中医,慢慢调养。高廉嫌太过丢人,胡乱应了,拽上生无可恋脸的卢兴伟就跑,迟一秒都觉得社死。
回到家,高廉把卢兴伟扔下就去休息了,今天一天对他来说实在够呛,早上情绪起伏消耗了太多体力,下班后又被卢兴伟拽去医院耗了许多时间,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想美美睡上一觉,明天再跟卢兴伟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