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樱一言不发的在车上听着许燕讲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她的头依靠着车窗,经过缓冲带时,尽管司机已经将车速放慢来抵消咯噔咯噔的冲撞感,但她的脑袋还是在车窗上微微的碰撞着。经过开发区的湖,月亮在湖面闪烁着银光,她瞧着,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说点什么?”许燕问。
叶千樱直起腰对她笑,问:“你想让我说什么?”头微微的疼,大约是刚才抵在车窗上被扑腾腾的撞击导致的,也可能是车窗太凉,她吸吸鼻涕,在包里找纸。
“祖宗,等会见了小时可别这么讲话,高总说她又犯了病。你上次走了,她接受不了,住院了一段时间。”许燕一叠声的叮嘱,现在全家的希望都系在她身上,那位小祖宗已经病了,这位祖宗再冷不丁刺激几句,怕是等到明年也从医院里出不来了。叶千樱没做声,黑黝黝的长发披散在脸颊上,可能是车内的温度太高,她竟然合上眼睛睡着了。
到了地方,许燕不得不把她叫起来,然后带着上去。医院已经熄灯了,静悄悄的走廊里半个人都没有,她们坐着电梯上去,走进冷光灯照耀的走廊,推开已经安静的病房。
十一点半了,叶千樱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打个哈欠。
时兼蕴还醒着,病床被支起来,她半倚着望着窗外。高宛君招手,轻声喊着叶千樱的名字,让她过去坐在时兼蕴的病床前。
“小时,我听燕姐说你病了。”叶千樱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的目光仍旧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而不肯回神,“所以我一下班就过来了。现在十一点三十六,你应该要睡了,我听燕姐说你明天本来要去拍摄,别因为这种小事耽误了工作。”
现在是考虑明天还拍摄不拍摄的事情吗?许燕想,她用余光扫了一眼高宛君的脸色,果然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两个人默不作声的听着所谓的小事,别耽误工作等等……总觉得当下并不是说这些鸡汤励志文学的时候。然而对方已经说出来了,总不可能大声的反驳对方说得不对,让她重新讲。
时兼蕴没有反应,仍旧望着窗外。叶千樱扭头对高宛君说:“抱歉,我还要继续讲吗?我现在应该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
高宛君示意她过来,压低声音问:“我听小不点说你要回德国,是真的吗?”“是,过两个月把事情交接好就走。”“你不能留下来吗?等妹妹好点再走?她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和她爸用光了办法也就这样了,如果是你的话,她那么爱你,或许会好起来。”“阿姨,我觉得还是让小时配合医生比较好。我这周工作会很忙,每天都要主持那边的工作到很晚,可能没有空天天来。不过小时是一个很顽强的人,我相信她一定会走出来的。十二点了,我还是先回去,明天有工作要处理。”
空荡荡的病房顿时只留下高宛君一个人。
许燕跟出来送的时候忍不住想叶千樱真是一个残忍的女人,又残忍又冷酷。当初她到底是哪点迷住了小时,以至于念念不忘整整十年,刚一见面又立刻重新爱上。难道是她身上这种不可捉摸的冷酷吗?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绝对的理性。
司机等叶千樱坐上车,她摇下车窗问许燕走不走,可以先送她到家。许燕摆摆手说:“我的工作就是小时,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然后原地剩下汽车尾气的温度。
等她又走回病房,高宛君笑了一下,“她真的变了很多,是不是?”
高宛君印象里的叶千樱是她高中第一次来自己家里,妹妹拉着她的手对全家人宣布这位就是自己一直说的恋人,已经在一起半个学期了。她穿的很普通,脏紫色的运动上衣,看不出裤型的长裤,长裤上的荧光标松垮垮的黏在拉链上,要掉不掉的。自己几次想要趁机给她把荧光标扯下来,但总是错失机会,一直到聚餐结束也没能扯掉,眼睁睁看着她穿着那条长裤离开了。吃饭的时候妹妹不停的在讲话,她则很少说话,被问到了,才睁大一双眼睛流露出些微的光泽看向提问者。看到她那双眼睛,自己似乎能理解妹妹为什么会用“pearl”来做比喻。
随着对方时常被妹妹拉过来吃饭,她渐渐发觉对方似乎在树立一道无形的墙壁,为什么会无视老公的问题呢?总在推却发言的机会,说自己没什么想法。明明她就是有想法的不是吗?偶尔的一挑眉,偶尔睁大了的眼睛。自己坐在桌对面认真的观察。“我没什么想法。”她说的时候,眼睛是不会完全睁开的,懒洋洋的眯着。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不知道这一桌都是人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精英吗?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小小的伎俩被看透,也不在乎恋人家人的评价,被拽来吃个饭,然后走掉。
妹妹嘴里漫无目的的花销渐渐多了起来,昨天花了五千块去店里给小叶买了限定款皮包,后天因为对方提了一嘴,又花了一千多买了双鞋子作为礼物……叶千樱来的时候,还是经常穿着那件脏紫色的肩膀被磨薄几乎透光的运动上衣。果然是为了钱来的吧,自己曾经想过,初中的时候这丫头就被那些希望嫁给有钱孩子的人追过,也是傻乎乎花着钱去讨好对方,对方家长将礼物转手卖给二手店赚钱。叶千樱也是这样的人,故意装作很穷的样子让妹妹花钱,然后转手将这些东西卖掉。自己将这些钱一笔一笔的记下来,希望等到分手的时候能给对方一个教训,就像教训之前那些人一样。
“我听妹妹说前几天给你买了一件上衣,怎么不穿?妹妹回来说了好久呢,说是情侣上衣,你穿出来多好,我给你们两个拍个照。”自己在一次吃饭的时候问。对方不假思索的睁开眼睛认真的回答:“今天是上学呢,所以没有穿。”“你怕老师抓到你俩谈恋爱啊?现在的小孩子真可爱。”“不是的,阿姨,因为今天上学要背书包。”她解释,“书包的肩带喜欢磨衣服,会把衣服磨坏,所以没穿。”然后这个沉静的,总是有一堵墙立在面前的孩子忽然从墙内走了出来,羞涩的瞧着自己的女儿,耳朵尖都红透了,小声地补充:“她周末去我家的时候会穿,因为她很闹。”
她是一个沉静的孩子,太过沉静了,以至于有时候难以立刻看穿她的内心。自己想。
老公不喜欢叶千樱,觉得她很狡猾。但是听到回答,高宛君觉得这就是她才能回答出来的解释。
她对于叶千樱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那个总是有一堵墙的孩子。然而今天再见,那堵墙消失了,只剩下叶千樱这个人。还是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背着一个花里胡哨色彩的背包,用皮筋扎着头发,匆匆得来,匆匆地走,但话比以前多了,每个行为都会多解释几句以便对方理解。
许燕附和她的话说:“是啊,一见面就觉得变了很多,之前她不是这样的人呢。虽然也不怎么爱说话,但不是一个残忍的人。现在变得成熟了,但也冷漠了。也就小时总是说她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有时候真替小时觉得不值得。”
时兼蕴坐在床上,依靠着床背,目光望着远方。
“哎呦,现在可怎么办,她的戏还没拍完,就算抠图找替身补也来不及了。再说这个导演也不能答应这种事情。”许燕从爱情回到自己的事业,想到这种事情就觉得头痛。反倒是高宛君笑道:“你不也和她一样吗?才说几句就想到工作。”
这么想来,这两者确实没有太大的差别。许燕点点头,心里把对方是个冷漠无情的人,改成了更具有现实感的人。
高宛君又说:“明天早上我亲自去剧组和导演谈谈,你别担心,这种事情也不是你的错。”
幸好这次不怪自己是她们家扫把星了。许燕长出口气,但又不敢太明显,将一口气悄悄分几次才吐出来。尽管这种事情对自己的工作非常不幸,对时兼蕴本人也非常不幸,但好在高宛君没有让她辞职,看来工资还能按月发,再坚持一两年,房贷还完她也就不犯愁了,也没有说都是她的错,自己这次将会在等时兼蕴清醒的时间里愉快而舒心的度过。就连最棘手的导演都有高宛君去顶着,她的麻烦又少了一个。不过还是希望时兼蕴快点从这种状态解脱出来,只要对方有工作,自己就能多拿提成,距离还房贷的日子能更近一步。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病房里,像影子似的等待着,时钟咳哒咳哒的走着,阴影一分一分的挪到下面,窗帘缝隙的夜色更加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