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天气到底是暖起来了。
瑨州江边,开了一岸的迎春花。那种温柔的淡黄色在风中频频点头。
江上,一艘船离码头越来越近了。承砚站在甲板上,远远便望见码头上一排的人,那些人最前面是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头上的帷帽在风中,纱巾飘动。
船靠岸抛了锚,承砚刚走下来,怀里便猛的一暖,原来是扶柔奔上前,往他这里塞了一个手炉。因跑得太快,帽帷贴着脸,显出一点鼻子嘴巴的线条。扶柔笑着拨开帽帏,一双明亮的春水眸看着他,喊了一声:“长兄!”
承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这个妹妹长大了,和父亲竟长得越来越不像了。他别开目光,只顾往前走,几辆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每辆马车的车厢壁都雕刻了柳叶。扶柔跟在他身后,剩余的随从也纷纷跟上。
扶柔一面走,一面同他搭话:“长兄你累不累?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练行书,古琴也练了。长兄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长兄你饿吗,下船前有没有吃点什么东西?”
承砚莫名觉得心烦意乱,只专心向着前路走去,一一应了话,在一辆马车前站定,指着前面另一辆马车说:“你上那辆。”
扶柔停住脚,“我们坐一辆,路上还能说说话...”
承砚瞥了她一眼,“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以与我同车。”
扶柔分辩的话噎在喉咙,老老实实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上,承砚摸着那个手炉,若有所思。
到了柳府门口,承砚第一眼便望见檐下的铜铃。马夫把缰绳拴到柳府外墙的圆环上,那铜铃便发出一阵响声。扶柔也被随从接下了马车,承砚问道:“你挂的?”
扶柔点点头,“我天天盼着长兄回来。”
承砚转身提袍,大步流星地进了府,丢下一句:“小家子气。”
家主回来了,曹管事便将上次扶柔做主给了白阁银子的事做了回话,承砚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晚间,李彦整理了这段时间来衙门堆积未处理的文牒,搬到承砚的书房。书案上点了两盏灯,李彦放下文牒,提醒道:“年底便是选秀...”
承砚停下手中的笔,“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做兄长的不能不为她的终身幸福考虑。如今摄政王风头正盛,我看也未必比不过儿皇帝。”
李彦看主子有改主意的意思,“兄妹情深,但家主谋划了这么久,就此放弃,会不会太可惜了?况且奴才听闻,摄政王...好男风。”
“那样反倒更好。”
亥时,承砚起身回了卧房,房里的香炉燃了沉香,承砚在内室脱了外袍,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出来打开门,只见扶柔只穿了白色的中衣,从游廊上跑来,衣摆大开大合,像夜空中一只飞舞的白蝴蝶。蝴蝶的翅膀上,映着廊檐下挂着的一排灯笼的斑斑光影。
承砚眉头微拧,伸出胳膊挡了扶柔一下,扶柔才没有被门槛绊倒。
扶柔抓住他的胳膊,抬起头,惊魂未定地对他道:“蛇...我的房间里有蛇...”
承砚一使眼色,一旁的李彦便知道该怎么处理,躬身退了下去。
扶柔见他面色不善,松开了手,说着好冷,便向室内走去。
承砚阖上半扇门,转过身不悦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扶柔已经走到床边坐下,拉过被子裹住自己,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事急从权,那是条毒蛇...我真的被吓到了。”
承砚走向她,拧了条热巾子丢给她:“怎么连鞋都不穿?要是发烧了,我可没时间守着你。”
扶柔悻悻然拿巾子将脚底细细擦了一遍,“好了。”
承砚又给她递了条新的:“再擦一遍。”
扶柔照做。
承砚将两条沾了灰的巾子丢进水盆,从床上扯过一条毯子,别过脸去将扶柔的脚裹了一圈。
扶柔谨慎地开了口:“长兄刚才说没时间,是什么意思?”
“圣上有旨,要将我借调到京城。”
“刚回来没几天,又要走?”
“回来的路上在驿站歇脚,圣旨就到了。如果不是念着你在家里,我根本不会回来。这是恩典。”
“那我跟着你去。你受圣上青睐,又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你。我保护你。”
“别胡闹。往日就是太纵着你了,惯得你忘了礼数规矩。你别给我添乱就算好了,我一个大男人竟然要你一个弱女子保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扶柔将头一昂:“谁惯出来的谁收场。总之我要去。”
李彦叩了叩门,才在门外回话道:“奴才们都处理好了,请小姐回房歇息罢。”
吟香抱着双鞋进了来,将鞋轻轻放在扶柔脚下。
扶柔把两只脚丫子往鞋里一送,仍旧裹着被子站了起来,“不叨扰了。”说着便毫无留恋地出门去了。
李彦见她走远了,才问道:“小姐真要跟着去吗?”
承砚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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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柔早早便吩咐了吟香收拾行李,老嬷嬷一边打下手一边笑道:“这是咱们爷有意托举小姐呢,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姐这趟进了京,往后的前途就不是我们这等眼皮浅的奴才能料到的了。”
老嬷嬷什么都想给扶柔带上,扶柔将老嬷嬷拿出来的镯子簪子并冬装一类都重新塞回原位,道:“有吟香就成了,您老还是去歇着吧。我只是去京城暂住,又不是要把柳府搬过去,哪里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路上怪累赘的。”
老嬷嬷停了手,道:“指不定就有用上的时候呢,罢,罢。我去给小姐炸碗芋头圆子。”
“多放糖浆。”扶柔回道。
半个月后,承砚和扶柔一齐动身北上,前往京城。先走陆路,再行水路。
路上,扶柔见到许多瘦骨嶙峋的人,有的人上半身瘦,肚子却胀得像鼓。这些人结伴在路上缓缓而行,有的人走一步倒要喘三口气。
李彦骑着马对一个随从交代了些什么,那个小队长模样的随从便拍拍马身,快速向队伍前面去了。随即响起猎猎的马鞭声,冰冷的呵斥声。
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穿戴体面的随从,高高扬起马鞭,马鞭落在那些灰头土脸的流民面前,一地尘土飞扬。有的人不慎被马鞭擦过,身上的皮肤便显现出一道红印子,那人看了看擦伤,后知后觉地喊了声痛,呻吟声拉了老长。
扶柔把这些看在眼里,“住手!李户举,叫他们住手!”
李彦靠近扶柔的车窗,低头说道:“小姐,这些都是无籍流民,好吃懒做,专爱犯事。不给他们点震慑,他们是不会知道怕的。不怕,他们就不知道要远着贵人们,不知道自己会冲撞贵人。”
“他们路都走不稳,能犯什么事?停车!”
“小姐...”
扶柔提高了声音,“车夫,停车!”
承砚的马车走在前头,并不知道后边发生了什么。扶柔后面的随从都勒住了马。
李彦道:“不准停!接着走!”
随从们想走,但前面有扶柔的马车挡路,车夫不知道听哪边的好,索性不走了。
李彦瞪了他一眼,车夫这才走。
“我是瑨州柳氏女,知州大人的亲妹妹,李户举,你是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吗?”扶柔冷了脸。
“奴才不敢,奴才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小姐的安全,奴才也伺候了小姐这么多年,奴才知道小姐想干什么,无非是觉得他们可怜,想赏点吃的,但我们带的食物又不够分,小姐您就只好赏银子了,奴才说得对不对?
可小姐,您看他们瘦的这个样子,但凡您发了一点善心,这群流民就会像饿红眼的狼,把您吃得一干二净。我们带了侍卫,可流民人多,一波一波地扑上来,侍卫们能不能禁得起消耗还两说。
他们现在已经失去理智,失去情感,唯一能听懂的语言,就是这个----”李彦举起手中的马鞭,“并且,我们还得在他们回过神来前,先把话放出去。”
扶柔紧紧盯着他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希望有一天李户举有求于人的时候,会记得自己今天说的这番无情无义的话。”
“小姐,奴才今天也说一句,太过重情,不是好事。人分亲疏,事分利弊,自古如此,逆势而行的人,一定会后悔。奴才告退。”
作者没存稿,因为卡文,身体不适,外加三次元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更新不像一开始稳定。如果当天上午没更新,那天就不会更新了。但作者不会弃坑,如果条件允许,会尽量做到日更。谢谢看到这里的读者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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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