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令人后悔万分的诀别都是,见他的最后一面是横眉冷对,彼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挖苦讽刺。
胡彬彬此时此刻仿佛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对,她后悔了,非常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对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孩那般苛刻,为什么要对他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明明他只是单纯而卑微的喜欢着自己而已。
她知道宋良朝并不是什么勇敢坚强爱出头的人,他刚踏出校门,说白了还是个未经世事未历风雨的小孩,按照他以往的个性根本不会主动要求代替陈毅去送福利院的孩子看医生。
是她说的,说“只跟不轻言放弃沉稳坚毅的优秀警官吃饭”,说宋良朝根本不算个堂堂正正的警察,所以那傻小子才去的,是她害他一去不回,身陷危难……
苏鉴看着胡彬彬颤抖的背影,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开口说:“你不必自责,他只是不巧看到了惨烈的死亡现场,心中愧疚没能做些什么,所以才想自己去送孩子们看医生。”苏鉴顿了顿,组织了一番言辞,声音放缓了低低道:“你说的那番话或许只是激励了他,和他如今遇难并无直接关联。”
“不,不是的……”胡彬彬仿佛着了魔一般摇着头回身,哽咽道:“他一直想证明自己,想在实习期间拿出真正的成绩来,然后堂堂正正考入非防局成为真正的警察……是我一直打击他,说他做什么都不行。还在那晚打了他……”
苏鉴很会安慰女孩子,可此时此刻突然就不想对胡彬彬说什么好话。于是正色道:“你别太自作多情了,没错,小宋是喜欢你,但也没到为了你就做一些失去自我的极端事情。他想当警察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忠于自己的目标理想罢了,你就别自动带入悲情女主的视角,说真的,挺烦人的。”说罢,看也不看胡彬彬目瞪口呆的脸,转身挥挥手道:“多谢你的感冒药,修队会记得你的好,往后对你说话尽量温柔一点。”
苏鉴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修少钧正仰面躺在椅子里,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但苏鉴知道他没睡着。
他将药放在桌上,然后说:“吃点药吧,吃了再休息。”
修少钧低低‘嗯’了一声,睁开眼看向苏鉴,那目光淡淡的好似蒙了一层浓墨般的阴翳,莫名令苏鉴后背有些发凉,就像是突然之间被看穿了一般,但那种审视中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其实修少钧看向他的时间很短,从他抬起眼皮到视线挪开也就短短几秒,可就在这短短几秒里,久违的让他再度体会到了被怀疑的感觉,苏鉴突然间有些慌张。
“过来。”修少钧说。
苏鉴干笑了两声,嘴巴一如往常的舌尖带油齿周裹蜜:“过来干什么呀,哥哥病了想求抱抱么?想抱抱你就直说嘛,我这么喜欢你,别说抱抱,亲亲也没问题呀!”说罢便笑嘻嘻的两三步溜达过去站在修少钧面前。
修少钧仰头看着他,苏鉴便也笑嘻嘻的看着他,两人一坐一站,久久没有言语。苏鉴笑了一会儿修少钧也没任何反应,便觉得有些没滋没味,收了笑懊恼道:“有什么话你就不能直说吗?这样盯着人看,有意思么……哎!”
话未说完,突然就被一只手抓住胳膊猛地拉过去了,苏鉴一时慌乱身子前倾腿脚又被椅子挡着没地方挪脚,竟然双腿分开一屁股坐在了修少钧腿上,霎时间两人距离近到了鼻尖对鼻尖的程度。
“你……”
修少钧抬手轻轻圈住他,单手按住他的后脑让整个人伏在自己肩上,动作温柔得过分,就像捧着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
“苏鉴……我喜欢你。”修少钧声音低沉沙哑,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
苏鉴猛然愣住,被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表白惊得浑身一颤,就像过了电一样心脏突突地跳起来,下意识想堵住修少钧的嘴,不想听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还未等他动作,修少钧就加大了按在他后脑的力度,继续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对我也有半分真心的话,能不能不要骗我?”
苏鉴身子蓦然僵住,怔愣了半晌,才讷讷道:“我骗你什么?”
修少钧松开苏鉴,双目直直凝视着他说:“江禾救了一扬那夜,你就在现场。”不是提问的语气,而是已经认定的陈述。
他停顿片刻,见苏鉴没有反应,便开口问:“所以,你既然在现场为什么不伸出援手救助一扬?或者说,你为什么不能出面救人?”
“那不是我……”苏鉴别开目光,撑着桌沿起身:“那是……”
“你想说那是和你长相一模一样的青鸟么?”修少钧垂下头好似自嘲的笑了笑说:“还打算骗我……”
这一刻,苏鉴的眼底终于褪去了面对修少钧时自然而然带上的暖意,变得冰冷无比,仿佛先前展露的笑容才是他一直伪装的面具。他用那双极深的双眸看向修少钧,毫无感情道:“对,我是骗了你,所以呢?你要把我当做嫌疑人抓起来么?”
修少钧皱眉,上一秒还揉在怀中的人这一刻却变得异常陌生。即便如此,他也必须要问出真相!
“苏鉴,你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修少钧起身朝苏鉴走过去。
苏鉴却猛地后退一步,背过身冷笑道:“我不想说便不说,你就算想抓我也未必能抓得住。”
修少钧眼中覆上寒意,他忍着心头的刺痛一字一顿说:“如果我想抓你,你就不会现在还稳稳当当站在这里!苏鉴,你能不能给我一点信任,哪怕一丝丝也好。我喜欢你,爱你,想保护你,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懂!爱是什么,是能吃还是能喝?还是说能当枪使?!一时兴起和你玩玩也就罢了,修队长,你到底懂不懂‘临时伴侣’的意思?”
修少钧蓦然愣住,只觉心脏钝痛,羞辱感连同愤怒霎时间席卷了四肢百骸,他握紧拳头,冷然对着苏鉴,勉强控制住想要冲上去揍这人一拳的冲动。
现在并不是谈论感情的时候,他闭了闭眼,反复告诫自己。再睁开眼,眸中燃起的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古井般深不可测的平静。
“好,既然你不愿说,那就听我说。”修少钧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江禾偶然在路边发现重伤的于一扬,监控中你当时其实也在现场,甚至早于江禾出现在那里。所以你为什么没有对奄奄一息的于一扬伸出援手?答案是,你不能出面。为什么不能出面?如今看来,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你当时就知道于一扬已经牺牲了,躺在那里的只是克隆体。”
苏鉴僵着脸,站在距离修少钧一步之外的位置,背对着他好似凝固。
“你知道于一扬是怎么死的么?和张明华的死因一样,而且生前曾经历过爆炸。接下来的,全都是我个人的猜测或者说妄断。”修少钧站在苏鉴身侧,缓缓道:“其实幻想联动爆炸当晚,于一扬就牺牲了。那晚,你告诉我于一扬和你走散,生死不明。当时我就该猜到,以你的性格绝不会丢下生死不明的同伴一个人离开,就算是挖出尸体,也一定要求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但我当时心太乱了,没能发现你的伪装,如今回想起来,破绽并非没有。”苏鉴的动作也好,神态也好,甚至叙述时的字里行间,都隐隐透露出一丝躲闪慌张。
再往后,医院里于一扬口袋中沾着血却过分崭新的警察证;抓捕蓝伽宁时于一扬借给他用的fish竟然比honey还流畅好用;对自己找到定罪幻想联动的证据只字不提……一件件看似普通的细节,却处处充斥着违和感。
还有,苏鉴后来真的有质问过于一扬有关刺杀张明华的动机么?他真的已经知道了缘由,只是没有告诉他?
抑或是说,苏鉴根本就没有问,他自己清楚问了也没用,因为真正知道缘由的于一扬本人已经死了。
“知道是克隆体,却并不拆穿,站在附近等待江禾出现,直到看着人被江禾带走才悄然离开……为什么?”修少钧喉间仿佛堵着一块石头,接下来的猜测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天方夜谈,可眼前闪回的种种,和苏鉴口中说过的话都让他无法自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苏鉴依旧静立着没有回头,修少钧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停顿良久才轻叹一声徐徐道:“苏顾问,你还不肯说吗?”
苏鉴声音凉凉的传来:“修队长想让我说什么?”
修少钧自觉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机会,可到了这一刻苏鉴还不愿意说实话,浓烈的失落感催促他递出了最后一把刀。
“开启时空大门的那把左轮手|枪,时之铳,你给我看过的。弹匣填满可存六颗时间粒子,你说如今只剩三颗……”
在说出时之铳的时候,苏鉴宛若雕塑的身形猛然晃动了一下,他回过头冷冷盯着修少钧,漆黑双眸宛若寒夜凝霜,视之刺骨。
只听修少钧一一细数道:“穿越来2050年用去一颗,剩余五颗,行李箱的存弹两颗,你一颗没用皆被盗走。那么原本时之铳内该剩余的五颗时间粒子,如今为何只剩三颗?那两颗去了哪里,或者说你用那两颗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窗外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外面的空调机箱上,聒噪得令人心烦。
房间内修少钧、苏鉴二人相对而立,悄然形成了一种对峙的态势,谁也不肯相让。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扫过一圈,忽然间静默的房间内响起了‘滴滴滴’的电子音。
那声音开始只一秒一响,很快就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在警告什么。
等修少钧发现声音是来自苏鉴口袋里的honey时,就被突然冲过来的苏鉴扑倒了。
下一秒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周遭巨震,墙体轰塌碎石飞溅,震爆造成的强烈冲击令修少钧胸腔胀痛眼前发黑,有那么一两秒几乎要失去意识。
他也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一件难以置信的事——非防局居然被轰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