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推演 第112章 未来虚景

苏鉴隐约记得，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见到过那团光，那团耀眼夺目的光。

男人站在他身旁，指着那团光说：“你看，那就是白色大门，亵渎时间、贯穿过去与未来的白色大门。”

小苏鉴懵懵懂懂，抬起一双小手遮住刺在眼皮上的光芒，问：“过去与未来？谁的过去谁的未来？”

男人一愣，他似乎没想到一个半大的孩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良久都没能给出答案，最后只得轻轻一笑，转过身来背着光将眼前的孩子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他抬手抚摸苏鉴的发顶，明明笑容和蔼发出的声音却格外冷漠：“等你长大了，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世界上，本没有人知道未来，那些所谓的过去也可能是你的未来。”

雷声轰隆，暴雨如注。

平安儿童福利院宿舍四楼的走廊里，却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恍若石化般呆呆愣愣地望着苏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仅仅是殷航，除了修少钧以外的所有人都希望此刻苏鉴笑一笑，然后拍着大腿看笑话似的告诉他们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然而苏鉴的表情却冷得像冰，唇角没有丝毫笑意。

非防局局长特批的现场推演顾问——苏顾问没有在开玩笑，他是严肃认真的提出了时空穿越的推论。

时空穿越、虫洞理论并不是什么时新词汇，甚至在世纪初的时候，许多作家、编剧、导演就以此为蓝本描绘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纷呈跌宕起伏的故事。不过，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不是现实。现实里迄今为止，时空穿越都还只是虚无缥缈的脑内想象纸面设定，从未真实出现。

饶是非防局众人见惯了非常规犯罪，此时乍一下听到这个推论，还是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修少钧打破了死寂，他低咳了两声，说：“痕检立刻做现场信息采集，殷航陈毅同步模影，法医先初步尸检，半个小时后收尸，其他细节回局里再做讨论。”

说完，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修少钧微微皱眉，厉声道：“动起来！动作麻利点！”

众人齐刷刷一抖，然后道：“是、是！”

同一时间，非防局办公大厅内。

于一扬看着屏幕上筛选出来的近半年内的人口失踪报案记录，陷入了沉思。云城范围内，半年的人口失踪报案总数多达八百件，其中成功找到活人后来销案的有四百八十二件，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三百一十八名失踪者至今没有找到，或者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于哥，你要统计表整理好了。”胡彬彬走过来说道。

闻言，于一扬顺手打开胡彬彬整理好发过来的文件，从报案时间由古至今依次排列，失踪者姓名、年龄、工作职业，报案人、双方关系以及失踪者最后一次出现地点……所有于一扬需要的信息全部呈现在了表上，初步看下来并没有出现一桩报案里有多名失踪者的情况。

胡彬彬发了文档之后就站在于一扬背后，和他一起研究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其实在她方才整理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她不自信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于一扬似乎察觉了什么，回过头看了胡彬彬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现阶段都只是推论而已，就算是直觉也好。”

“于哥，这些失踪者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胡彬彬咬了咬嘴唇，踟蹰道：“他们都是社会关联很弱的人。”

于一扬点点头，他看第一遍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点，但这并不特别，毕竟大多成了无头案的人口失踪案件，普遍都是社会关联弱的人。这些人就仿佛人间洪流中的一叶浮萍，都是无根之人，一点点可怜的社会联系断了也就断了，没有人会追在屁股后面催促警察去破案。时间长了，这些人便会渐渐被遗忘在警局档案册里，生死再也无人问津。

同样，也正是因为社会关联弱，才会成为那些人口贩子、器官贩卖者的下手目标。

所以，这样的特性在本案中并不算什么特别的突破点。

胡彬彬也并不是刚入门的萌新，她自然明白这一点在失踪案中并不特别，于是继续说：“你看第二张表，那是我整理的失踪案死亡人员情况，这三百一十八名失踪者中，后来发现尸体的竟然一共有一百二十名，仅仅半年时间，云城范围内竟然有这么多失踪死亡案件。”

“这么多……”

这一点是于一扬始料未及的，在他来这里的六年多时间里，印象中云城的治安一向不错，而且市公安刑侦队的破案效率也是常常在系统内受到夸赞。在这样的环境中，无头失踪死亡案居然还有如此之多。

胡彬彬继续指着第二张表年龄那一栏道：“死亡人员中，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极少，一共只有三名，但失踪未找到的儿童却有一百四十四名；反观剩下的一部分失踪人员，十二岁到二十岁的青少年完全没有，二十岁以上的男女比例基本持平。”

“不，不仅仅是二十岁以上，所有失踪人员的男女比例都基本持平。”于一扬纠正道。

“对比其他时间段没？”于一扬语气隐隐有些急切。

胡彬彬点点头，明白于一扬所指，神色凝重道：“对比了，时间再往前推半年，甚至一年，所有的失踪案件加起来都没有这六个月数量多。集中发生大量失踪案件，作案者是同一个人，不，应该说同一伙人的可能性极高，且男女比例持平、儿童失踪死亡者数量较少、青少年受害群体完全没有。”胡彬彬考虑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个推论：“这样的情况，就像是某种具有特殊要求的数据采样，仿佛是为了某种目的，选取了某些群体……”

后来胡彬彬再说了什么于一扬已经没有听见了，他的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着，他的担心印证了。

这半年内的失踪案之间定然有所关联，和最近的腐尸案有没有关联现在还没有明确线索，但他知道多半是有关系的。因为他曾经见到过、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在这个时空再度上演，他知道，那个恶魔又要开始了……

于一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办公大厅的，只听到胡彬彬在后面呼喊了两声，他却觉得那声音模糊而遥远，远到整整隔了两个世纪。

在被选为观察者之前，他也曾站在对抗那个恶魔的第一线，经历过所有因他而起的案件。那些案件从一开始的诡异莫测到最后的狂妄自大，处处都彰显着没了那个人之后非防局的无能。

所有的案件，于一扬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细节都深刻入脑海，所以面对现在如此相似的前奏他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侥幸。他几乎可以肯定，black，那个他们对抗了十二年之久的人，想把那桩发生在未来的血灾，再次搬上这个时空的舞台！

必须要报告总控室，如果再增派人手来，或许能抓住这个机会逮捕black！

风雨扑面，不过片刻，细密的雨丝就打湿了他的裤脚发丝。于一扬站在台阶边缘，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只是手摸着裤兜里的眼镜镜片，似乎只有fish才能给他一点点底气去思考对付black这件事。

“于哥，于哥！”胡彬彬拿着手机推开大厅的玻璃门，见于一扬毫无反应便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说：“于哥，刚才修队打了你的电话，对不起，我不小心接通了……”胡彬彬略微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颤抖的嗓音缓缓说：“平安儿童福利院那边……那边出现了两个孩子的尸体，已经确定了就是石校长报案失踪的孩子……”

于一扬猛地回头：“怎么会？”按道理来说，孩子的死亡概率应该极低，即使在未来的那桩案件里，也同样不见有孩子死亡。直到结案，他们都不能确定哪些失踪的孩子是不是black绑走的，更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被怎么样了。

“或许是我们推理错了，过去半年的儿童失踪案和此次案件并没有关联？”胡彬彬疑惑道。

于一扬沉吟片刻，抬头问道：“修队人呢，还在现场吗？”

胡彬彬：“说是马上就到，修队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局里汇报，要你先和宋局、王局告知一下，请他们过来召开紧急会议。”

于一扬习惯性的低头去看左手腕间的表，却发现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便转身返回大厅内。在看到大厅挂钟上快指向九的时针时，不由得皱了皱眉，只不过这样烦闷焦虑的表情只持续了几秒，他就迅速返回工位拿起手机拨通了宋局的电话。

环城高速上，苏鉴坐在修少钧一侧，手肘撑在车门上侧头望着窗外雨雾迷蒙的城市夜景，目光幽深。

修少钧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于是问他：“之前我就发现了，你坐车的时候似乎很爱看外面的风景。”

苏鉴目光未动，隔了一会儿才悠悠道：“因为二百年后的城市无聊极了。”

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修少钧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便试探性的问道：“方便的话，可以和我说说么？”

苏鉴收回目光看向修少钧，忽然笑了：“少钧哥，我们这样的关系，你说话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倒显得生分。”

苏鉴的眼眸倒映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灯光，忽明忽暗。修少钧心下一动，想抬手摸一摸他的发顶，苏鉴却在他抬手的前一秒收回了目光。

苏鉴重新靠回座椅，语气淡淡道：“二百年后的城市夜晚消失了所有的光，如果没有月亮，只要天一黑，不带夜视镜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没有今天的霓虹灯光，更没有人声鼎沸不夜城的灯火辉煌，我们的黑夜就像一团浓的化不开的雾，将里面的人们分割成一座又一座的孤岛。”他轻叹一声道：“所以，我很喜欢这个时代的夜晚，很喜欢这种平和安宁的烟火气息。”

“为什么没有灯？”修少钧曾以为，未来的世界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光污染，完全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因为资源稀缺。也因为虚拟世界普遍流行，人们完全习惯了线上虚拟世界里的交流。”

“有如此发达的科技水平，资源稀缺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修少钧疑惑。

苏鉴扭头又看了他一眼，考虑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来，片刻后他无奈的摇摇头缓缓道：“因为战争。”

修少钧顿时愣在当场，无话可说。要说他心中没有震惊那是假的，他也很想在此刻再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没有感同身受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些身处黑暗中的人们。

最后，他只是空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苏鉴搭在身侧冰冷如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