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影安去还了枪,陈康国也发了消息过来,准她下午不用来训练,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这时正值午饭点,大家蜂拥跑去食堂吃饭,陆影安靠到墙边让开路,背着包一步三晃往前走,忽然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
她下意识偏头看去,果然就见陈列拉着魏拟拟跑在前面,两个人兴致勃勃说着话,可能是在讨论今天食堂有什么好菜。
两个人黏糊的样子真是看得人羡慕又嫉妒。
陆影安在原地站了两秒,或许时间更长。
等回过神来时,她忽然发现背包的背带被攥得很紧,张开手掌,她看到手心被硌出了深浅不一的痕,有红也有白。
但这都没关系,因为过一会儿它们就会自己消失。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忘掉那些画面。
走出训练基地,陆影安在花坛边见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她下意识多看了两秒,转移注意力一样去猜这个人是来找谁的。
对方是个子不高的女人,身材极为清瘦,阳光在她的锁骨处投下的阴影很深。她的皮肤也极白,一头棕色长发卷着好看的波浪。
她忽然知道了她是谁。
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的,但直觉告诉陆影安,她在这里似乎只认识自己。
陆影安心中升起一丝探究,双手插兜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她发现甄亿叶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到了透明的地步,又白又薄,蓝色紫色的血管在胸脯上蔓延开来。
细看有一些诡异,但又有让人忍不住想凑近了观摩和抚摸的冲动。
她撇了撇嘴,迟疑地对上了那副大到夸张的□□镜后模糊的眼睛。
“甄……”
甄亿叶看着她,一秒钟后将墨镜随手摘下,目光依旧是淡淡的,“是我。”
“哦。”陆影安抬手拽拽背带,“你来……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在这里只认识你。”
甄亿叶说话如同她的眼睛一样无情,只见她毫不爱惜地把墨镜塞进挎包,随后毫无缓冲地就问陆影安道:“你中午有时间吗?”
陆影安有点无语,心说你问我就问,别这么拽行不行?
她不耐烦地看向远处,说道:“甄老板,你要是为了昨天晚上那事来呢,实在是没必要。疼也疼完了,破也没破,所以这事一笔勾销了吧。”
她说的是实话,同时也将“不想理她”几个字给表达了个淋漓尽致。
甄亿叶无意识地摸摸脖子,深呼吸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好像和缓了一些:“昨晚的事,我很抱歉。但也很庆幸你说没被磕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陆影安无语地别开眼。
甄亿叶观察着她的动作,说话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她抿着唇,像是把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又拿出来滚了两遍,才再次斟酌着开口:“但是有个情况,我思来想去,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她顿了一下,“希望你在知道以后,能再次对你口腔的伤势做一次新的评估,这样的话,会更好一点。”
“啊哈?”
陆影安狐疑地觑她,企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些故作玄虚的线索。
但很遗憾,那郑重的眼神以及一丝不苟下垂的嘴角,无不彰示着她这话的真实性。
“好吧,你说,我听着。”陆影安双手插兜,直视着那双藏在浓妆后的大眼睛,表情略有戏谑,还带着几分不屑。
可能是被她装腔作势的态度唬到了,甄亿叶睫毛下的目光又开始躲躲闪闪。
陆影安很不喜欢她这故弄玄虚的样子,不禁拧起眉。
“甄老板,你要是打算跟我玩心理战呢,实在没必要。我昨晚宿醉,现在头疼得很,麻烦尽快放我回家睡觉。”
“并非是我故弄玄虚,实在是……”甄亿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准备了很久的腹稿忽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闭了闭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自暴自弃地摊了牌:
“我可能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沉静,安静如灰,死一般的沉寂。
甄亿叶重新架起了那副可以挡住半张脸的墨镜,并且重新开始四处张望,企图避免跳跃的目光会落到她身上。
但陆影安不愧是省队最具天赋的运动员,当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时候,甄亿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忽视。
她的肩膀垮塌下去,但隔着墨镜,她还留有几分自尊。
可当对方扑哧一声笑出来的时候,甄亿叶强装的冷静还是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似乎料到了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一声难以置信的哼笑、一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得到否定回答后两眼一嘛撒,扭头离开前再补一句“晦气”……
都是既定的戏码,甚至连白眼转到最后的角度都如同复刻。
甄亿叶认命般垂下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宣判。
然而陆影安开口说的却是:“它真的没有破。还有,这个墨镜不太适合你。”
甄亿叶愣了好一会儿,好像刚才她说的是多么难以让人理解的东西,正如学生时代她怎么也搞不懂的地理。
又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你……”
“可能,也就不是确诊对吧。”陆影安思索着,“而且即便是的话,唾液也不会传播,你是医生你肯定知道,所以……”
她弯腰去看甄亿叶的表情,在看到她拘谨而尴尬的神情后毫不遮掩地笑了一下,“所以,你在怕什么?”
甄亿叶摇摇头,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陆影安没有翻她白眼,没有骂她,也没有走。
甄亿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是欣慰、是窃喜、还是心有余悸?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医生,见识过那么多的人性,可轮到自己身上,她却像一个孩子那样手足无措。
她想捂住眼睛让自己恢复冷静,可抬手墨镜就被碰了下去。
陆影安反应快,下意识伸手去接,不想落下的却是甄亿叶的手掌。
以前她从不觉得女性之间的差异也可以如此之大,但事实证明,她托着她的手,甚至不如一把弹壳更有重量。
陆影安忽然觉得左边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短促地颤了一下。
甄亿叶抽回手,对她善意的帮助表示感谢。
“没事……”陆影安回味着方才的触感,忽然意识到那其实是纱布的网格。
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甄亿叶大方的给她展示自己负伤的右手,“一点小伤,被玻璃划了。”
“玻璃划的?”
“对。”
“哦。”
陆影安盯着她手上的纱布,层层白纱之下似乎还有别的颜色,但因为包裹得太厚,所以并看不真切。见甄亿叶面色如常,她也就放下心来,撇了撇嘴道:“甄老板,中午吃饭了吗?”
甄亿叶摇头,“没有。”
“那介意一起吃个饭吗?”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眉宇间兴趣盎然,“我现在有点饿了。”
陆影安早上是被哥哥顺路送来的,所以去餐厅时坐的甄亿叶的车,手动挡的小轿车,白色的,看起来很干净。
甄亿叶坐进驾驶座,熟稔地扣上安全带,然后迅速打火,起步,甚至当她做完这一套流程的时候,副驾驶的陆影安连安全带还没捋顺。
“我们去哪?”甄亿叶利落地松了手刹,把车开出停车位。
陆影安从包里捞出水杯拧开,不答反问:“你想吃什么?”
话音刚刚落地,车身猛地一顿。甄亿叶重新把手刹拉起来,思考了两秒扭过头,冷淡地如同一具机械,“趁你现在比较饿,想想现在想吃的。”
“……大姐你刹车能打个招呼吗?”
陆影安举着水杯,胸前是一片被水洇透的狼藉。
甄亿叶愣了下,从收纳箱里掏出包卫生纸,抽出两张帮她擦。
陆影安瞧着那几根细长的手指带着纸巾在自己胸口处游移,画面冲击力之大瞬间让她血液倒流,她紧张地屏息,把纸巾拿到了自己手里。
甄亿叶看了看她,觉得她好像没有要骂自己的冲动,便主动给她解释道:“刚刚起步的时候车速并不快,你的水会洒出来,是因为有一个减速带。”
“减速带我真是……”陆影安语塞,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毕竟……
也是,谁让她坐车的时候喝水呢?
“所以到底吃什么?”
陆影安心说你给我弄得这一身,你现在怎么又能没事人似的问我吃什么呢?
你 37 度的体温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你看着吧。”
“我常年加班,也不太聚餐,对芙徽市的餐饮行业不是很了解。”
“……”
陆影安叱咤风云二十一年,没想到最后被个医生给噎得死死的,她把纸巾用力捏成一个球,认命道:“冰岛路上有一家淮扬菜馆,你手上有伤,吃清淡点好。”
“嗯。”
甄亿叶应下,而后重新放下手刹,吓得陆影安应激似的把水杯拧得死紧。她余光瞧见了这一幕,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此时正值午饭点,路上的车很多,甄亿叶的车又是手动挡,所以需要不停切换档位,对于她受了伤的手而言,绝对算不上良好的路况。
陆影安注意到她在挂挡时掰了两下才换进去挡,便在红绿灯路口一把拉起了手刹,不由分说打开了车门。
“我来开。”说着,她一步迈下了车。
甄亿叶看着红灯没多久了,不好跟她多争执,于是退退座椅,下车跟她换了位置。
大概是常年训练的结果,陆影安的动作很快,当甄亿叶爬上副驾关上门的时候,她已经系好安全带调整好了后视镜,并且在她坐下后,迅速凑过来帮她也扣上了安全带。
陆影安的身上很香,但不是普通女孩子身上那种甜腻的果香,反而更像是松柏。甄亿叶道了谢,低头抓起手机,问:“你会开车吧?”
“虽然我平常开自动挡,但我好歹也是 C1 证。”陆影安眉毛稍稍扬起,摆出一副傲娇的神态。
甄亿叶眉眼漫起一抹笑意,点了点头。
陆影安却以为她是不信,眉心很快地蹙了一下,“怎么,甄老板不相信我?”
为了保住面子,陆影安愣是利用这极短的时间回顾了好几遍自己考驾照的操作,十八核估计也就这么快了,真的。
“我没不信你。”甄亿叶敛了笑意,问她:“你知道路吗?”
“知道,前面上高架。”
“嗯。”
面对甄亿叶好整以暇的注视,陆影安真可谓是倾注全力,最后不负众望,把手动挡的车成功拐上了路。
见她开车还算流畅,甄亿叶松了口气,总算有心情去关注右手伤口的疼痛。
陆影安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问说:“是裂了吗?”
“应该是。”
甄亿叶疼得龇牙,拉开收纳盒里翻出来一把剪刀来咔咔剪纱布。
陆影安分出精力来看了一眼,略显严肃地眨了眨眼,然后完美地错过高架继续往前开,又问她:“什么时候裂的?”
“可能是我来之前。”她抬头一看,皱了眉,“诶你错过高架入……”
“上什么高架?”陆影安怼道:“你手这样,先去医院。”
甄亿叶别开脸,把纱布一圈一圈解下来,语气难得的犟:“我就是医生,我自己会处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陆影安才不听她讲,转眼看到里面几层纱布被血渍渗得透透的,自己的手仿佛也跟着疼起来,不禁皱起脸,“你又不是左撇子,一只左手怎么能比得上人家俩手。”
解里面几层真的很疼,甄亿叶没忍住闷哼出声,再开口时嗓音明显小了许多:“我不想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