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归何处 第2章 小可汗迎亲

暮春的黄昏，在满月东升的时刻，突利小可汗身穿类似汉族贵族新郎的大红锦袍，骑着一匹骏马，背后有一条绳索下端系在马鞍上，上端绑着一只高飞大雁的双足。突利载着大雁，从南门疾驰进入定襄城，一路直达定襄隋宫。

突利后面跟着一批突厥骑兵。然而，他不仅一马当先，并且遥遥领先。他迫不及待，要赶快娶到心目中最美丽的新娘！

同时，淮南公主杨絮已经穿好了苹果绿开襟锦袍搭配樱桃红软缎平领衫的新娘礼服，坐在宫内一间厅堂中央放置的一个马鞍上。这是取鞍与安同音的吉祥之意。

厅堂四周垂着红纱帐幔。突利一到达厅堂门口，就透过帐幔空隙，把带来的大雁扔进室内去。这个仪式叫做奠雁，因为大雁终身一夫一妻，在汉文化之中象征忠贞。尽管汉族文化的婚姻制度允许纳妾，但是正妻只有一位（不像中东文化一夫四妻的四妻无分大小），因此在娶妻的婚礼上以奠雁来强调正妻地位的独一无二。

杨絮的贴身宫女代收了大雁，用红罗裹五色绵线捆住了雁嘴，以免大雁发出叫声会干扰婚礼，就把大雁拿出去了，准备放生。杨絮本人则继续端坐在马鞍上，让突利在外面三催四请。

本来，较有学问的汉族新郎应当在这一刻吟诵一首催妆诗。然而，突利的汉文程度实在不够，即使请教师代写一首，他恐怕也背不出来，就改为用白话反复恭请公主出阁。

杨絮终于走出户外时，双手握着长扇柄，以团扇遮面，跨上了天井内的马车。突利亲驾马车，先在天井中绕三圈，才驶往后花园。

后花园中搭了一个藏青色厚布帐篷，称为青庐。原来，自从北朝汉人感染胡风以来，北方的汉族婚礼常在这种青庐之中擧行。在定襄隋宫，青庐格外显出了民族融合的风格。

就在此一青庐之中，杨絮与突利同拜天地、同拜高堂。杨絮的高堂自然是嫡母萧皇后。突利那边则由他叔叔颉利可汗与婶婶义成公主来代表他已逝的父母。

这一天，萧皇后与义成公主都精心打扮，也都穿上了大隋宫廷式礼服。年过五十五的萧皇后用黑豆汁染了头发，貌似不到四十五。年约四十的义成公主杨仪则还像三十多岁。姑嫂二人都保养甚佳，在气候干燥的塞北实为不易！杨絮晓得，这都要归功于母后的各种养颜用品，心想自己将来也要如法炮制...

当然，虚岁才十八的杨絮距离那个将来还很遥远。目前她的脸颊依然充满了出生地江都的水润。她很听母后的话，出门必戴防晒的帷帽，塞外的烈阳就从不曾把她的嫩肤晒干或晒黑。只不过，她自觉比起童年在江都时，肤色还是变深了一点。尽管如此，她仍比定襄郡的一般汉族女子肤色浅淡。每当她出现于突厥女子之间，更会对比出她有多么白皙。

突利最喜爱杨絮的奶油色肌肤。他趁着夫妻交拜之后，杨絮改由一名宫女执扇的瞬间，偷瞄团扇背后杨絮秀美的容颜，以至于另一名宫女拿红丝绳给他时，他差点忘了接。

这条红丝绳穿过了一面圆形铜镜背面中心的有孔纽扣，由突利与杨絮一人握住一头，合力往镜纽上打一个同心结。这个仪式叫做共结镜纽，象征夫妻俩从此永结同心。

接下来，宫女们向观礼的宾客们散掷钱币、糖果。这是所谓的撒帐，表示让众人分享新人的喜悦。

宾客们纷纷捡起了地上的钱币、糖果，就往帐外走，穿过花园，到宴会厅去享用婚宴的美食了。突利也像汉族新郎一般跟过去，依次向一桌又一桌宾客们敬酒。然后，他回到青庐来，先请杨絮却扇，再跟杨絮并排坐在一张长方形矮桌前的席垫上，同牢而食、合卺而饮，也就是分吃同一块牛肉，各用一个瓠的两半来喝酒。

依照汉族礼俗，突利还需要在婚宴结束时到大门口去送客。所幸男傧相暹匐自告奋勇代做这件差事。于是，新郎、新娘喝完合卺酒之后，即可用盐水漱口，准备就寝了。

当两名宫女收走了桌上的杯盘之后，杨絮仍与突利并排坐在矮桌前，眼看几名侍卫抬进来了一张低矮的双人床，上面铺着丝绸被褥，也摆好了暹匐特地讬人远道带来的那一对苏绣枕头。侍卫们把大床放到了青庐内部中央。他们离去时，撤走了青庐内大多数灯笼，但在靠近床头两侧的地上各放了一盏小灯。

这一夜，青庐就是新房。

虽然，将青庐当作新房算是北朝以来北方汉人的习俗，但杨絮却不禁暗想：假如父皇没有遇弑，假如自己今晚仍是大隋的淮南公主，在江都嫁给父皇千挑万选出来的青年才俊，新房一定会在濒临曲池的华丽楼台上，新郎则一定会做催妆诗与却扇诗...

杨絮无意否定突利这两三年来学习汉文的努力，也不是不感谢突利主动提议要用汉族仪式在定襄隋宫举行婚礼，她只是在一个女子一生最重大的转捩点，难免会回顾生平，因此忍不住为大隋沦落为定襄隋国、自己流落于塞外他乡而黯然神伤...

“公主，你在想什么？”突利看杨絮心不在焉，忍不住问。他从初识那天就开始称呼杨絮公主，一直没有改变。

“没什么。”杨絮勉强微微一笑，小声回道。

“今晚是不是你第一次睡穹庐？会不会不习惯？”突利以体贴备至的态度问道。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睡穹庐。”杨絮坦白答道：“我告诉过你，骁果军在江都行宫谋弑了我父皇之后，把大隋皇室人员都带着北上。那一路，常常要在野外紥营。骁果军搭的营帐比这个青庐简陋多了，而且没有床，得要打地铺。”

“原来你睡过地铺！”突利略带诧异说道：“我本来还怕你睡不惯地铺，特地雇了定襄郡的一个木匠到我的穹庐去，打造了一张新床呢！不过，就算你睡过地铺，我想你还是比较喜欢睡床，对不对？”

“嗯！”杨絮点头承认。

“那我就做对了！”突利愉悦笑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赶路了。今晚早点睡，好不好？”

杨絮又点点头，顺势低下了头。

突利看杨絮显出了被动的姿态，就鼓起了勇气，伸手握住了杨絮的素手，把杨絮拉得站起来，又牵着她，从矮桌前走到了矮床前。

在床头小灯微弱光线的映照之中，杨絮看得出突利很紧张。然而，突利怀着满腔渴慕，终究开始动手去解杨絮身上的苹果绿锦袍...

“等一等！”杨絮忽然轻声开口说道。

突利赶紧住了手，不敢冒犯心目中的女神。

“怎么了？”突利小心翼翼问道。

“有件事，我想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杨絮垂下了浓密微翘的眼睫，略带羞涩说道：“待会，你可能会看到，我的肚脐塞了一颗药丸。这颗药丸会让我暂时不能怀孕。”

“哦？”突利讶然问道：“你不想要小孩？为什么？”

“我还不想做母亲。”杨絮简答。

“好，那没问题！”突利爽快回道：“反正我们突厥人婚后即使不避孕，一般也都是过了两三年才会有孩子。你跟我去汗国东部，那边几乎没有汉人，跟定襄很不一样，你会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先不要怀孕也好。”

“你同意就好。”杨絮淡然说道。

“对了，你怎会有这种药丸呢？”突利好奇问道。

“听我小姨说，这种药丸是陈国张贵妃的遗物。”杨絮照实答道：“我跟你讲过，我母亲、小姨本来都是陈国公主。张贵妃是她们的庶母。据说，张贵妃生了两个儿子以后，不想再生了，就用这种药丸避孕，每个月用一颗。她去世以后，剩下的药丸，辗转落到了我小姨手中。小姨总共给了我六颗。那时候，小姨担心万一骁果军有人欺负我，才给我这些药丸备用。好在我很幸运，母后也把我保护得很好，一路都没出事。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用上这种药丸。”

“这么说，我是你第一个男人。我真的很荣幸！”突利满怀欣喜说道。

杨絮听了，忽觉有点刺心！不过她明白，突利并没有恶意。突厥人不像汉人讲究男女之防，少男、少女之间，婚前发生亲密行为相当普遍。难怪突利原本并不指望得到一位处女新娘。

突利看杨絮未予回应，脸色又稍有改变，连忙问道：“公主，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杨絮摇了摇头，轻叹道：“你不用这样诚惶诚恐啊！我没那么容易生气。我倒是希望我的夫君多花一些心思在正事上面。你好好治理汗国东部，让你管辖境内的民众都能安居乐业，让你叔叔夸赞你、更加重用你，那才真会令我开心呢！”

“我会的！”突利赶快一口答应，保证道：“你知道，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为你去做。等你陪我回到了汗国东部，你要我怎么治理那片土地，我都听你的。”

突利的神情、语气都非常诚恳，令杨絮相信他必定会奋发图强，就像他这两三年来都在认真学汉语一样。只要他致力建设，获得汗国东部的民众拥戴，将来说不定有机会问鼎大可汗的宝座，或者至少称霸一方，不容大可汗忽视，那么，作为他的小可贺敦，也就不至于太委屈了。毕竟，大隋已经没落到只剩定襄郡这个小小的隋国了，淮南公主徒具虚名，根本不曾亲临淮南那块封地，要论门当户对的话，也实在无法要求夫君的地位多么显赫...

杨絮默默思量至此，就怀着认命的心理，闭上了双眼。她任由突利一边拥吻，一边为她解去嫁衣...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五部，女主角是大隋末代的淮南公主杨絮，第一男主角是李世民，另外两名次要男角是突厥人，开头几章颇具异域风情。连载期间定于中国的周五与周日（美国的周四与周六）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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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可汗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