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归何处 第3章 美眷需救夫

大唐武德七年（西元624年），亦即定襄隋国大业二十年仲夏，在突厥汗国东部的突利小可汗牙帐，淮南公主杨絮察觉自己月信迟了。她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自从杨絮一年多以前嫁给突利，她就连续在每个月经周期拿一颗麝香丸塞肚脐；到了把小姨陈婤给她的六颗麝香丸都用完以后，经血量似乎有减少的趋势。当初陈婤为了预防万一有骁果军将士侵犯杨絮，而把那六颗麝香丸交给杨絮，特别警告絮儿麝香丸千万不可滥用，如果在初潮刚来不久就采用，或者长期使用，都有可能损害生育能力。杨絮谨记在心，但不确定连用六颗，算不算是长期使用？不过，她在刚随着突利迁来突厥汗国东部那半年多之内，一心只想要避孕，就顾不得会不会有后遗症了。

就在初来乍到的那半年多时间，杨絮发现突利征税毫无定法，动不动敛取人民财物，附属突厥的契丹、靺鞨等部落都怨声载道。尽管突利肯听从杨絮的建议，总算制定了税法，但是突利耳根子太软，他的部下不守法，只要辩解或求情，他就狠不下心处置他们，以致杨絮替他编写的税法在请人翻译成突厥文之后，等于徒具虚文。

杨絮不禁后悔自己婚前在定襄隋宫只顾怀念过去江都行宫的繁华，无心学习突厥文，就只会说一些突厥话的日常用语，不像姑姑义成公主突厥文说写流畅，也就无法像姑姑那样介入突厥政事。杨絮只能屡屡在听闻突利出了差错的时候，讲汉语规劝他要如何改正。

突利将杨絮当作心目中的女神，杨絮的话，他当然都奉如神谕。问题是，他每次说要照办以后，到底有没有执行，杨絮不太懂突厥文，就很难管得到了。往往都是又出了纰漏，杨絮才讶然获悉，自己上次提出的意见，根本不曾实现！

杨絮不禁越来越怀疑：突利是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因此，当杨絮用完了六颗麝香丸，眼看经血流量从四五天变成了两三天，她丝毫不忧虑，反而私下暗想：如果从此不孕就算了！自己流落塞外，不得不嫁给突利，已经够憋屈了，何必再生出一个孩子到这荒凉大漠来一起受苦呢？

虽然杨絮不曾研读过医学，她却可以判断自己的体质本来就不是很容易受孕。由于杨絮的初潮是在跟着骁果军到处奔波时来临，而居处不定的生活不宜养血，她在那些日子逐渐形成的月经周期是三十五天左右，比一般汉族女子周期长一些，受孕的机率自然较低。用过六颗麝香丸之后，时序已进入塞北严寒的冬季，她眼看再来的经血变少、变稀了，不免推测自己多半失去了生育能力。

不料，冬去春回之后，到了这一年暮春，她的嫡母萧皇后与姑姑义成公主远道来为她庆祝虚岁十九岁生日，带给了她大量补品，而她吃了那些补品以后，初夏时节再来的经血就变多、变浓了。不过，她以为那只是暂时的现象，并不太放在心上。

杨絮继续用姑姑留下的草药来炖煮羊肉，因为她很怕羊肉的腥膻味，突厥人烤的羊肉她最多吃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以前定襄隋宫的汉族厨子会用来去腥的葱、姜、蒜，在突厥汗国东部都没有，唯有姑姑带来的草药能煮出无腥无膻的羊肉。

大概就是吃多了补药炖的羊肉，起初在婚后变瘦的杨絮不仅恢复了婚前的正常体重，而且胸部显得比婚前稍微丰满了一点，令突利越发着迷。尤其当颉利可汗气愤薛延陀、奚、霫等部落归附大唐，命令突利出兵去攻打他们，突利在率军出发前夕依依不舍，就迟迟不肯睡，连续要了杨絮三次...

这孩子，想必就是在那一夜怀上的吧！杨絮默默想道。接下来，她耳畔忽然廻响起了义成公主低沉的嗓音：“突厥虽然有很多风俗跟咱们汉人不同，可有些观念还是类似。例如，女人要有儿子，在家族中才有地位。好在儿子并不需要多，只要养得大一个，也就够了。我本来就只打算给始毕可汗生一个结社率，但是因为后来另嫁了颉利可汗，才为他又生了叠罗施。”

回忆至此，杨絮不由得认为，姑姑那番话，表面上似乎在说她自己，实际上却是讲给絮儿听的。至于姑姑送来的那些草药，八成也都有助孕的作用！杨絮想出了姑姑的用意，倒是不怪姑姑，而相信姑姑是出于一片好心。姑姑矢志效忠大隋，对于大隋皇室遗族之中的絮儿，当然竭诚关照，绝对要让絮儿坐稳突厥汗国东部小可贺敦的位置。

既然如此，那就生这一个吧！希望这一胎是男孩，生完以后，即可找定襄城的汉族大夫开避孕草药，不必再生了！ 杨絮这样打定了主意，就安心等待突利回来，准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杨絮很清楚，突利的兵力是薛延陀、奚、霫那些小部落合起来的数倍。照理说，突利收拾他们应当不成问题。孰料，突利居然大败！更难堪的是，颉利可汗不肯原谅突利失策中计、损兵折将，就把突利关入监牢，狠狠捶打了一顿！

当杨絮惊闻突利的惨况，她深感丢脸，真觉得突利活该挨打！然而，她念及突利是腹中胎儿的父亲，不能让孩子出世时没有父亲，就只好咽下苦水，想办法营救突利。

数日后，杨絮乘马车抵达了五原郡（后世的内蒙古五原县），前往大可汗牙帐去求见颉利可汗。颉利可汗猜得出杨絮为何而来，却无法阻止自己接见杨絮，因为实在喜欢见到杨絮。中年男人都愛看青春美女，颉利可汗也不例外。

杨絮刚怀上的身孕一点也看不出来。在颉利可汗眼中，杨絮仍像四年多以前初见时，是个美如雕像的少女。假如杨絮不是大隋义成公主的侄女，颉利可汗真想把她纳为姬妾！偏偏，突厥感念大隋曾经协助立国的恩德，决不可能委屈大隋淮南公主作妾。

況且，颉利可汗对义成公主颇有感情，又很倚重义成公主的才干，也不可能休掉义成公主，改娶淮南公主，那么，颉利可汗就只能压抑自己对杨絮的绮思，尽量转化为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了。甚至，当他侄子突利表示想娶杨絮，请求大可汗赐婚，他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谁想得到突利那小子那么无能，连几个小部落都摆不平？颉利可汗想到了突利的惨败，格外遗憾突利配不上杨絮！因此，他简直后悔帮突利娶到了杨絮，而对杨絮甚感亏欠。

杨絮看到了颉利可汗眼神之中的歉意，也看得出是为什么。她内心难免感伤，却必须忍住，以平静的表情、恭谨的态度向大可汗屈身请安。

颉利可汗先以突厥语回复“免礼”，接着用上了他因从小奉父命学汉文而甚为流利的汉语，温存问道：“淮南公主今天来，可有什么事情？”

“回大可汗，絮儿听说，突利战败，受到了大可汗的处罚。”杨絮直言回道：“突利该罚！只不过，絮儿身为他的妻子，总得来看看他。”

“这---” 颉利可汗迟疑了须臾，才略显赧然，喟叹道：“他现在不宜见人！老实告诉你吧，我对他下手太重了，打得他鼻青脸肿，身上有很多瘀伤。你要是看见了，会吓一大跳！还是暂时别去好了。”

“是！”杨絮点头应道，又趁机问道：“那么，大可汗打算什么时候放他回家养伤呢？”

“放他回家？”颉利可汗怔了一下，才摇头答道：“不！突利的过失太严重了，至少得坐五年牢，否则难以服众。”

“五年？”杨絮脱口惊呼出声，但赶快低下头道歉：“絮儿失礼！请大可汗见谅！”

“你没有失礼，不用紧张！”颉利可汗雍容大度回道：“五年是很长的时间。如果你不想等他，没有人会怪你。我们突厥人不像你们汉人，我们不要求女人等待长期不回家的男人。你可以回定襄去，也可以改嫁。据我所知，你婚前跟暹匐常有来往。倘若你要改嫁给暹匐，我会同意，突利也无话可说。”

“启禀大可汗！”杨絮连忙解释道：“絮儿与暹匐只是普通朋友，从无私情，请大可汗明鉴！”

“哦？”颉利可汗稍显讶异，却又转为一本正经的神色，肃然说道：“不管你要不要改嫁给暹匐，你都有改嫁的自由，不必为突利守着。”

杨絮听了，实在感慨万千！假如没有身孕，这真是自己巴不得的良机啊！偏偏已经怀有突利的孩子，除非不要这孩子，否则怎能离开突利呢？

颉利看杨絮未予回应，就接下去补充道：“真的，你不要太在意你们汉人的习俗。所谓入境随俗啊！相信你的母后会很欢迎你回定襄去。”

“回大可汗，絮儿很感谢大可汗如此为絮儿着想。”杨絮总算想好了该如何回话，毕恭毕敬说道：“坦白说，絮儿还真想回到母后身边去呢！唯一的问题只是，絮儿的孩子得要有父亲才行。”

“孩子？”颉利可汗讶然问道：“你怀上了突利的孩子？”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扫向了杨絮依然平坦的小腹。

“是！”杨絮点头答道，又低低垂下了头，显出了一种在她身上比较罕见的柔婉气息。

“啊！突利真是太幸运了！”颉利可汗忍不住称羡：“他不但娶到了美丽的公主，而且结婚才一年多，公主就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我们塞外的生活条件比不上关内，难怪塞外的女人都不像中原女人那么容易怀孕。在我们突厥人看来，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呢！据说，中原的汉人有时候孩子太多了，还会用草药把胎儿流掉。那真是我们没法想像的啊！”

杨絮乍闻此言，不禁想起了曾听定襄隋宫的宫女们提过，大多数突厥女人的经血都是几个月才来一次。那么自己的周期固然以汉族标准来衡量是比较长，但若跟突厥女人相比，却是较为频繁了。

颉利可汗见杨絮不语，唯恐暗示的说服力不足，干脆明言道：“你既然有喜了，就一定要保住胎儿才对！”

“絮儿并不想拒绝上天所赐的礼物。”杨絮委婉回道：“只是絮儿毕竟从小受汉文化的教育，而在汉文化之中，生来没有父亲的孩子都被人瞧不起。即使定襄的汉人观念不太一样，定襄隋宫也可以给孩子一个衣食无虞的成长环境，但是，如果这是一个男孩，他会需要父亲来教导他。絮儿做不到母兼父职。”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颉利可汗沉吟道：“好吧！我就看在这孩子份上，特赦突利。等他伤好了，我会派人送他回汗国东部去。”

“谢大可汗！”杨絮立即屈身道谢。

“别多礼了！”颉利可汗温言软语说道：“你有身孕，必须多保重啊！待会去见你姑姑，想必她会给你一些安胎的补品。你可要听你姑姑的，好好养这一胎！”

杨絮听颉利可汗的语气好像慈父，不由得想起了已逝的父皇，顿感一阵心酸！然而，她没让颉利可汗看出她心情的波动，就点头称是，依礼告退了。

当杨絮走向她姑姑的穹庐时，她心中真有理不清的千愁万绪！她不确定自己放弃了离婚的机会，是否太可惜了？然而，她曾在虚岁十三那年连续承受了生母病逝、父皇遇弑的沉重打击，难免非常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她不忍心堕掉胎儿，也不忍心让孩子只有单亲，那就得继续容忍突利的庸懦了。所幸，突利还算有个脾气温和的长处，应会是个好父亲...

杨絮尽力劝解自己往开处想，而在姑姑面前强颜欢笑。她怀着矛盾又无奈的心情，接受了姑姑馈赠的安胎补品。她只在五原郡停留了一夜，就乘上了马车，驰向返回汗国东部小可汗牙帐的归程...

本章叙述突利小可汗征税无定法、打败仗、受到大可汗叔叔惩罚等情节皆为出自于《旧唐书》与《新唐书》的史实。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五部，女主角是大隋末代的淮南公主杨絮，第一男主角是李世民，另两名次要男角是突厥人，开头几章颇具异域风情。连载期间定于中国的周五与周日（美国的周四与周六）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美眷需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