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瑶睡醒时头脑昏沉,眯眼盯着房梁不及全然睁开,耳边熙熙攘攘,隐约传出些商贩叫卖声。
她这是一觉醒来回到城里了吧。
这屋中倒是安静,只热气叫她睡了一会儿便觉热腾。
出了极山,蝉鸣的盛夏炙热一通盖来,东瑶只当屋中无人,抬脚懒懒地踢开了被褥。
“小师妹你醒了?”
东瑶狠狠一怔。
她猛地睁开眼,入第一眼的人却并非月照的师兄们。
只见床尾台架边角处一个棕黄的高挑人影颤动,抬眼悄悄打量她。
东瑶迷糊,出口便问道:“大师兄,你怎么在这?”
程夕煌表情难看,不住地往一边挤着眼皮子,扯着嘴皮子,东瑶觉得这表情暗示过于熟悉,她犹豫片刻,才讪讪坐起。
屋中,除了几个师兄们在,还有五人她没见过,着青衫黄袍,装束简练,单女子衣饰较多精美些。
东瑶认得,这是蜷奇峰的弟子服。
一人对上数道目光,东瑶懵然,看他们或多或少向着自己上下扫视,东瑶急忙坐得端正。
“小师妹,你刚才对着谁喊大师兄呢?”
“哈哈哈,睡糊涂了。”路烟指了指窗外:“太阳打西边落了,小师妹这一觉厉害,实在厉害!”
原来,她竟是一觉睡到次日傍晚了。
东瑶细想一会儿,没见着陆时安,瞧着因是几个师兄们在,他才不在,或许,他这是又寻了个什么舒服地儿休息去了。
屋中闷热,东瑶尴尬下了榻,觉周身松软,实在没力,路素上前将她扶住:“小师妹,你昨夜是去了哪?为何内里灵气这般薄弱?”
若是将自己做的事告知几个师兄,只怕会遭一顿口头攻击,东瑶晃动脑袋:“去修炼了。”
“小师妹修炼自然要紧,但也需看顾自己的身体才是,我们不在,万一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这意外意有所指,东瑶不置可否。
这等话术也当只有程夕煌能一眼看破。
见得东瑶安全清醒,他自不便在屋中继续带着,浅笑一声,程夕煌找个借口便出了门。
程夕煌离开,东瑶的心思便专注于应付月照的师兄们。
“小师妹,一月也快到了,你若要修炼,我们可尽快回月照峰去。”路逅眉头依旧沉着,稳声低沉道。
东瑶不敢多言,能早点回绝缘门自然更好,她便没反驳。
只是下山前勾月叮嘱几人照看她修炼的事,这一回去东瑶修为一点没涨,还险些被妖姬所害,被勾月得知,定是免不了训。
路逅几人自知理亏,也便在心里默默认下。
晚间,东瑶狠狠吃了一顿好的,住店用饭的银钱有蜷奇峰的几位同门师兄垫付,几人倒不算狼狈。
东瑶扒拉碗里的饭,见着路逅与一个师兄咬耳一瞬,接了东西便出客栈去。
路逅一走,其余几人就好忽悠得多了,东瑶扫视一圈,偷偷将一只烤鸡藏在袖中:“二师姐,我吃饱了,我出去看看。”
“小师妹这是想去哪看?”路素担心,说着正要起身陪同。
东瑶一把将她按回凳上,“师姐,茅房,茅房而已,很快就回来!”
路素颔首,叮嘱几句便放东瑶出了门。
夜里,涣城灯火通明,星星点点。
客栈位置不算偏远,但也算不上热闹地带,周边小商小贩多,卖的多是些稀奇古怪的手工制品,东瑶被吸引住,才往一处榫卯机关摊子走了几步,身后,一声口哨将她叫住。
“瑶瑶。”
程夕煌倚靠客栈边上,高挑的身姿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灯笼光影忽明忽暗,一时将他隐没,一时如华彩入眼。
他闲散勾着唇角,脸上是沧桑过后的心安微笑,那一头紧致的束发散乱了些,垂了几缕乌发在颧骨两侧。
东瑶转过身,双眼登时亮堂许多。
“大师兄!”
她想说好久不见,想问他这个月都去了哪,有没有焦急寻过她,可当她小跑到他跟前,程夕煌一把捂住她的嘴,这话全给捂了回去。
程夕煌斜眼看客栈内,警醒似的哑声道:“绝缘门的人都在呢,大庭广众之下,臭丫头注意点!”
东瑶打落他的手:“哦,我知道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沉默不语。
程夕煌瞪她:“蠢丫头!”
那日娘娘庙后,陆时安与东瑶都不见了人影,他早便听闻周围有妖出没,想来自家小师妹心思单纯,又没了修为,心急如焚一瞬,当即便出门寻她。
陆时安的几个小弟虽是与着寻了一日,但想离开了他也好,两个倒霉的人不在,他们历练就轻松得多,而后便悄悄与程夕煌走了相反的方向。
程夕煌知那几人靠不住,心里焦急,可连着寻找东瑶几日都没点音讯。
最终,是误打误撞闯进了一只妖虎窝里。
程夕煌叹了口气,回想对付猛虎时那抹清寒的冷剑在他跟前接连挡下的三次攻击,他心有余悸,这会儿见着小师妹还好好的,便不打算多责怪她。
东瑶将程夕煌上下打量个遍:“大师兄,你又成瘦黄瓜了。”
言罢,程夕煌抬手,那一记却没打落东瑶头顶。
“臭丫头,可说点好话吧!”他伸手,将东瑶拉着往另一边走。
街道两侧叫卖声不断,越走着越往繁华的地方。
涣城城阙数重,红墙绿瓦,多处高楼望江华台上是吟诗作赋的文人,是半遮美人颜的歌姬,达官之地,金银如落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东瑶只销看了一眼,便不喜地转移了目光,穷家人对此激动不已,手脚被踩踏也腆着笑脸去争抢地上碎银。她知,那不是施舍。
楼阁内欢笑声震天,酒肉之香游浴口鼻,嗅得多了,竟有些心烦作呕。
东瑶拧着细眉:“大师兄,山下的人都是这般过日子的吗?”
欢乐,艰苦,戏谑,文雅,何其之多。
程夕煌哼笑:“不止呢。”
见东瑶疑惑,他唉声,自家小师妹第一次来到这种繁城,对世人间的权位,尊贵等级了解不多,可他宁愿她不懂,就不必知道暗流中那些恶人的事,继续当她的仙门小师妹。
东瑶不作声,迎面,一辆马车疾走而过,车上挂满了玉珠琉璃,帘上是金丝所绣的蛇腾,哗啦啦响得清脆,这比之前她坐的李夫人的车还要贵气。
马车经过,吓倒了不少百姓。
程夕煌摇头,长叹:“这涣城怎么回事?”他看了眼东瑶:“师兄本想带你逛逛凡间盛景,唉,不可看,不可看!”
“也还是有好人的。”东瑶指向街头卖艺的几个艺人,一女子将才赚来的铜板塞进了个乞丐手上。
程夕煌瞟过,“世人间的人情杂得很,瑶瑶,师兄带你看江景去。”
在江上,总归安静些。
东瑶第一次见这种三层的游船,慢悠悠在江上游行,灯火阑珊,余下不少红绸悬挂,添了几分喜庆。
游船内有丝竹管弦之声,曼妙的曲调随之游转,酥麻至心。
东瑶没听过,拉着程夕煌悄悄靠近船舱,探出脑袋往里处看。
“好听。”
程夕煌抱着手臂,看江边上不少美人驻足相望,他撇开眼,问东瑶:“瑶瑶,你说,若有身份之差,两个要好的人可会心有芥蒂?”
东瑶一滞,她目光往下,看大师兄腰间悬挂一青瓷玉瓶,瓶口绑了条白色流苏,作衣饰坠子。
这瓶子好生眼熟。
东瑶心下忽而低沉,她垂眸,淡淡回应:“即是要好之人,身份又岂能左右?”
程夕煌颔首,默想。
东瑶站直了身,小嘴张开,半许,却又闭上。
恰这时,船舱内一女子惊叫,叫两人的注意被吸引过去。
那女子打翻一盏紫葡萄,两只脚来回在葡萄上踩踏,她脸庞艳得妖媚,红唇似火,一袭紫纱随扭捏的身姿摇曳。
女子娇声愠怒,指着前方座上之人怒喊:“公子即要奴家陪酒,又叫旁人做甚?”
“这男的就是沉溺红尘中的观棋人。”程夕煌呢喃。
东瑶好奇,便看得更加仔细。
那女子不满说了一通,可座上男人却不疾不徐接过杯酒,他不饮,捏着酒杯在跟前摇晃。
男人生得一双多情桃花目,眼中含波暗涌,烛光下,他披散青丝,与着一袭黄袍肆意落地红毯之上。
周遭人指指点点,男人不以为意,他眯眼,挑着纤长的手指向女子:“美人莫急,本公子怎会辜负你们呢?”
他看过地上踩得稀碎的葡萄,面露丝丝嫌弃,言罢,竟挥袍一转,揽过旁边的娇小女子腾空而起,霎时,桃色花瓣尽如雨落,红绸翩舞,引来一阵惊赞。
女子跺脚,娇嗔,对那男人怀里的人羡妒红了脸。
男人在歌台坐下,将怀中人向下一倾,他含笑与之四目相对,将那空闲的手往美人下颚摸去,轻轻抬起,两唇不过一指之差,男人却不吻下,只如此看着。
东瑶睁大了眼,一颗心嘭嘭直跳,她想看得再仔细些,程夕煌却抬手挡住:“小孩不准看!”
东瑶咬牙,竟转了身,轻巧躲开程夕煌。
看大师兄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吐舌:“大师兄小气,我学学又何妨?”
程夕煌语塞。
自家小师妹要学什么?撩人?还是……?!
“公子!”
“公子不可!”
“……”
一众歌姬见状,纷纷涌上前阻止。
男人嗤笑,松开怀中女子,他撩开青丝,慵懒瘫坐台上:“为何不可,美人们莫急呀,你们都有份。”
此话一次,台下女子具都兴奋不已,举手叫唤。
“哈哈哈!”男子仰头长笑,嘴角咧开,他指向一女子,见那女子欢得跳起,却又立刻换了个女子,如此重复,叫台下女子一颗心提起,又一刹落下。
其余酒客闷声议论,此番,都成了背景。
半响,男子将所有歌姬都指了一遍,再重复时,眉头一皱,心底愈发郁闷。
正无心再言之时,他余光一挑,瞧着不远处一道倩丽的影躲藏红绸之下,怒开的牡丹遮了她半张脸,单露出的那双眼如琉璃波光,澄澈如潭。
旋即,男人手抬起,指了过去。
“姑娘,就你吧。”
东瑶一惊,左右看了看,确定那人指的是自己,她懵懵站出,回过头,程夕煌扶额,满脸黑线。
周围没了声,见东瑶没反应,男人无奈一笑,胳膊张开,掀起宽大的黄袍,活像是扑棱蛾子向东瑶飞来。
东瑶警惕心起,却见他脚将站稳,手一招,一簇牡丹花束便摆在了自己眼前。
“姑娘,鲜花赠美人,还望姑娘收下。”
男人吐声温润柔情,东瑶心痒,却不想接过他手中的花。
然,下一瞬,那花竟忽被另一只手夺了去,不及东瑶看清,花向上一抛,划出一道线,稳稳落到地上。
男人笑容逐渐收敛,他冷眼看过,哼嗤:“少公子呀,你这是作何?”
不好意思看官宝贝们,我工作忙更得慢,见谅!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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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峰山壁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