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安身躯僵滞,少女绵绵的话语像春风,像舒阳挠进他的耳中,他眼帘微动,心底似乎有什么软化。
早先浮动在体内的寒流与暖气依旧相撞,他脑中杂乱,一时竟给忽视。
总归,这疑虑还是难以消逝,他瞳孔放大:“当真?”
“真……真。”比金子还真!
陆时安眸底一闪而过忧愁寒影:“那,为何会担心我?”
他的意思是,对惑姬说与自己不熟,单因为他并非恶人,就在心里担心他?
东瑶一愣:“若是你有危险,我自然会担心,巧的是,师兄你确实遇到了危险……”
在说下去,只怕陆时安会怀疑她救他的方法,东瑶点到为止。
陆时安脑中乱作一团,一个个问题冒出,他问不完,“换做任何人,师妹都会如此?”
“我也不是大圣人,都去帮助,哪有那精力?万一救了个坏人呢”
东瑶认为自己也该算个坏人。
陆时安凝然:“若我真如那些人所言,是个冥顽不化的恶人呢?”
东瑶被问住,眼珠子怔怔盯着前方,她答不上来:“可是师兄不是恶人。”
陆时安默住,他垂下眸子,低语:“是啊,我也算不上好人。”
若非扇中寂力,陆时安的默哀只会源源不断,东瑶能够感受到些,她抬手在陆时安跟前摇晃,扇出虚影:“时安师兄。”
陆时安看她。
“师兄,师兄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这才是完整的人嘛。”
善恶难定,具都以立场判断,东瑶从小学习做坏人,也做过坏事,被村民追骂,但她也做过好事,被村民夸赞。
陆时安瞧着少女懵懂说着世间大道的样子有些可爱,他定定看向她,忽想起一事:“惑姬跟我告了一个状。”
“告状?”
“嗯,关于你的。”
东瑶疑惑,她能有什么把柄落在惑姬手里。
看东瑶当真不知,陆时安叹息,目光灼灼,他很想弄清当时师妹为何那样说,现在却又这样说。
“惑姬告诉我,你与她说,我们不熟,我比不上你师兄们。”
东瑶回想起来,她差点忘记自己还说过这样的话,“哦!”她恍然,眼神躲闪着,被陆时安盯得心里发毛,便往后坐了坐,道:“我这样说,想让她放了师兄你,惑姬想要女儿,我便装作吃醋,想赌一赌她对我的用心。”
结果,那两妖姬各爱各的,男女都不放过。
说到底,还是女惑姬迷恋上陆时安的美色了。
言罢,陆时安面上浮现一丝喜色,想来自己还是狭隘心肠,在被关黑屋时,他竟差点忘了,她焦急寻找自己时的模样。
“我也有问题!”东瑶身体向前倾倒:“师兄那时究竟要说什么?”
陆时安迟疑,回想一番,挑眉道:“没说什么。”
“?”
“不重要了。”他将手伸向火把,上下烤暖。
东瑶翻了个白眼,闷闷哦了声。
“我救了师兄你,这恩你可得记着哦!”
陆时安心情好了些,斜眼打量她,目色晦暗不明:“师兄记着。”
见得东瑶满意垂下脑袋,腼腆似含羞待放的桃花般弯了唇,他亦是一笑。
隐约间,一道鲜红的火钿在东瑶额心浮现一刹,陆时安猛然一怔,沉默几许,旋即收了目光。
是夜,陆时安一言一语问了许多,他问发生过的,想知道她听说自己比试时扰乱满坐的事是什么想法,东瑶却想,在绝情门各峰比试时没有一次不出意外,或大或小,因一人也因众人,她早就习以为常乱作一团的武场,对此并没多大感触。
问及俗家名字家世,东瑶便将与勾月说的那一套给照搬回应,陆时安却没勾月那怜悯的反应,他始终盯着她的眼睛,看她泛光的瞳孔忽而明媚,忽而迷蒙。
凌晨,东瑶终于忍不住困,身形歪歪倒倒,先前重回飞雪道她的灵气便用了许多,莫说还有为陆时安运入火灵灵力的事,这会儿强撑至此,已是到达了极限。
在倒下的一刻,陆时安将她扶住,少女紧闭的双眼再难睁开,她的睫毛很长,尾端向上浅浅翘起,落下一片阴影于惨白的肌肤上。
陆时安将火把插近了些,两指并拢,缓缓靠近东瑶的额心,微弱的金色咒术缠绕指尖,化作一字字融进她的额内,极柔的风撩起东瑶的碎发,不过几许,便又恢复了宁静。
陆时安盯着火焰出神,方才所试,东瑶的灵气确实微弱,也的的确确是绝缘门仙山的灵气,他消了疑,旋即将自己的灵气输去,为她抵了寒。
收了手,见得怀中人唇瓣渐红,陆时安移开目光,心终安了些。
天色明朗,路逅等人在外寻了一圈东瑶,无果,正是失落时,却见天际忽而出现一抹阴影。
东瑶还未苏醒,像个孩童依偎在陆时安双臂内,她睡得香甜,无论他怎么叫都醒不来。
无奈后,陆时安只好将她打横一抱,事先,他心存赌气之意,月照那群人不许他们的小师妹靠近他,那他偏要这般将她带回,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到他们的眼前。
可回程途中,东瑶不顾一切地往他臂弯下钻,在他怀里寻个舒适的睡姿,陆时安便觉心痒难耐,偏又叫不醒,一时心跳如擂鼓,耳垂发烫,生生忘了提前想好在路逅一行人跟前的得意说辞。
见此情形。
路素脸一红,气的,亦是羞的,在陆时安还没站稳时便急着飞上去将东瑶给抢了过来。
手上一空,陆时安怔了一瞬,脸颊上忽而迎上一道猛力,猝不及防地,他狠狠摔到了地上。
待看清时,路逅眼如刀刃,眉毛倒竖,双臂一张间便唤出把银光利剑直逼过来。
陆时安反应及时,旋身一转躲开,岂料另一边又飞来两把菜刀打转,磨刀霍霍声不绝于耳,是乃两道威压同时袭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陆时安,你对我们小师妹做了什么!”
刀锋砍下,陆时安抬掌御了气,将千钧一斩给硬接住。
路烟不留一丝容他解释的机会,左边又砍来一道,沿着石道斩开,留下宽大的刀痕,砰地一声,陆时安再一掌接住,被压制无法动弹。
另一边,路逅剑气已成,银光涌动,他跃起,刷刷两道剑影先一步袭出,他指剑于前,与着剑影三管齐下。
不及陆时安躲避,那影于瞳孔中无限放大,他要唤出枯扇,可臂上一动,竟从脉内传出一阵刺痛,直逼丹田,殃及肺腑。
这是雪莲花的至寒灵气在体内还未完全化解相融,遇上劲力,便反应不过来了。
陆时安只觉五脏剧痛,心口一股气劲上涌,两掌间灵气不足支撑,手上一软,他急忙向后一蹑,两把刀猛地撞在一起,撕出不少痕迹。
陆时安脸上浮现几道血痕,衣物具碎成几块,下一瞬,路逅的剑便再难躲开,他双眼霎时腥红,抬臂一挡,剑锋则刺过手臂,穿过肩头。
“大师兄!”门内小的弟子见了心中犯怵,到底是同门,伤到了被罚绝不会轻。
路逅双眼清明,当即收了剑,他目中闪过迟疑,不容别人看见,又变回肃然:“废物就是废物。”
陆时安狼狈不堪,抬眼,阴戾如煞。
抹去口角的血,他却咧嘴笑开:“各峰比试时哪个废物被我击飞几里远,滚落池台来着?”
唰——
剑再次直指陆时安,他盯着剑端,收了笑:“小爷睚眦必报!”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他就不是个乖顺的人,连小一辈的入门弟子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的名声坏,那便坏吧,解释了又有何人愿听。
陆时安看他们,个个显露愤慨,分明就是不愿听他多言。
陆时安报复欺人的手段他们知晓,听此言,便是忧虑担心起来,路逅只一时忧心,怒气压制了所有。
路逅瞟了一眼熟睡的小师妹,他咬牙:“我小师妹尚且单纯不知险恶,你若再引她为恶,叫她与你这畜牲为伍,便是我月照不敌你,也要叫你在绝缘门师长及众弟子间再无法抬头!”
陆时安心悸,拳头捏得更紧,他藏下溢血的手臂,“那你们可得看好她了!”
他目光不移,脑中清晰浮现少女糯糯温和的声儿。
——世上人并非极恶,也并非极善,她的立场在月照峰,可她的心却比镜通明。
路素察觉东瑶梦中呢喃细语,只怕小师妹醒来生了其他事端,便叫停路逅道:“大师兄,小师妹气息不稳,我们早些寻个歇脚的地儿休息。”
吃了几顿鱼,他们早腻了。
路逅收下剑,瞪过陆时安,他转身就带着几人离开。
路烟依旧气不过,不过瘾,他收回菜刀,戏谑嘲笑:“少公子,啧啧,识相点,别再像条狗似的跟在我们后面了,我都嫌臭!”
许是怕陆时安使阴招,路烟不敢靠近,说罢就转身追赶路逅而去。
“呵……”
几人背影消失,陆时安眸中戾气似波涛汹涌,再笑时,内里却感呼气艰难,他自愈压下,当以为无事,却顿时口中漫延一股铁锈味,陆时安跌倒,血噗然从嘴中吐出。
奇的是,他痛感却渐渐消失,亦或是转为了无感的麻木。
原来,雪莲花的灵气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占为己有,本便缓和了些,却遇到了几只愚蠢的狗……
可令他心绞的,却不是体内的寒冷灵气。
少年心高气傲,岂会容许自己被辱。
陆时安抓过一抹沙石,金光乍现后,尽数碎成了齑粉。
回去后……
月照峰十一弟子:后背一直发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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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冰莲意(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