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瑶离开前从路边拾了一块不算重的木棍子,她擦拭干净,紧紧抱在怀里。
先前惑姬在她身上使的扼制术法早便消耗干净,以她现在的灵力能稍稍飞那么一段距离。
等寻步又回到飞雪道,这里黑漆漆的,风却静,夜里无雪,倒算安稳,但火焰摇摇晃晃,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叭吱咳嗽,东瑶怕惊醒困仙鸟,便把火给暂时灭掉了。
这样一来,她便看不清路了。
依稀记得,飞雪道狭窄,独那么两条裂缝路道往前,东瑶坐在木棍子上,打着寒战,一只手举着灭掉的火棍,另一只手只伸出了小小的手掌,结着指印使出纤薄的灵气御着棍子前行。
她不敢大呼,禁闭着唇,红唇渐渐没了血色,口里的牙不时颤响,这样的好处便是,她残存的一点困意也随之消失。
夜里比白日还要冷。
东瑶受不住,事先便在那山洞又披了件棉氅,这才下定决心前往飞雪道。
路上,她脑中是陆时安被冻成雪人的样子,那张鲜活清逸的脸变得木木的,面上寒霜,肩头是白雪,与他的肌肤融为一色。
他不在山洞避寒,不曾出极山,那还能有容身之处吗?
东瑶想,无论如何,她只愿能在雪莲花生长之地寻到他,若不然,她个不识路的,又能去哪寻人?
许是祖神听到东瑶一路的祈祷,在雪莲花地,她当真又看到了那个人影。
东瑶面上僵硬一动,她立刻施诀燃了火棍,但看那人影坐着一动不动,东瑶心下一沉,下了御起的棍子,便加快了步伐往那处跑。
“陆时安。”她轻唤,自己的声音也渺小不可闻。
不见少年动弹,东瑶焦急蹲下,手指轻轻戳了他的肩头,硬邦邦的,跟冰块似的,东瑶不信这个人真冻住成冰,便又戳了戳那张脸。
见是软的,东瑶轻轻吐了口气,将火靠近他。
一刹,陆时安脸上的冰霜化去些许。
“时安师兄?”东瑶又唤。
依旧不见回应,东瑶娇眉蹙起,目光落在他周身的白雪上。
陆时安独自在雪地待了一刻钟,这点点时间便让他心燥到了极点,寒风刺骨,也不容灭下浑身的烦躁火气。
可他始终是倒霉的,连着在雪地走了几步,便打了个滚,一路往下滚到了雪墩上。
陆时安能控制住,却不愿停下,只愿这样能叫自己清醒一些,可那雪墩子一扑散到脸上,他抹掉雪,依然不快。
一朵雪莲花因此入了他的嘴,薄薄似沙,冰凉似玉,微弱的灵气极寒却柔,含在嘴里竟这般净心。
以往他单吃过雪莲花所熬之粥,倒不知这会儿含着它还有这作用,半响,陆时安一口吞下,打坐顺理灵气,可体内花的灵气运尽,那燥意又徒然生起。
陆时安扫了一圈,手一张,肆风便将朵朵开得张扬的花尽数卷了过来,他将其凝成团,召出所有灵气运转周身,一时,便难以动弹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时安朦胧中身觉有异,寒芒中面上先是一紧,又是一热,他额上渐渐有汗,不过一瞬,又陷入了燥热。
他想,若是再不走动,自己真要命丧于此了,可那寒冷的灵气冻住他的各方经脉,四肢百骸,便是眼都难以睁开,而突然出现的这股暖流恰恰助其融入,寒气暖了些,灵气就能运转开来。
察觉丹田处暖意浓浓,自身修为又进了一步,陆时安却不兴奋,他急着去擦汗,手将将动上一动,额头竟覆上了一抹纤柔的力,此刻轻轻的,缓缓地将汗珠点点拭去。
陆时安松懈下手,眸子颤颤,一抹暖光照入眼中,不算刺眼,摇摇晃晃。
他目光焦聚,方寸的光影下单将跟前的少女半身拢照其中,她脸庞娇小,本该精巧明艳的五官尽管离火光咫尺也淡去了一度色,沧紫,血色素然。
这憔悴的模样映入瞳孔,陆时安心下悸动,颇难安稳,可他更多的是担心,女子大多抗寒能力低,冻得至此,岂非更加虚弱。
他还困惑,这般模样状态的人,为何还有那么一丝鲜活的气息,如此毫无保留地跳脱出来。
清露仙子病极时,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要萎糜殆尽。
“师妹……”陆时安喉咙干涩,哑声唤道。
他还想说什么,却又想不起该说什么。
察觉声响,东瑶心慌地缩回手,她强使火灵灵气为陆时安解冻时便担心他突然清醒,发觉自己的实力,可看他受不住热,只怕一寒一暖将他整个人废掉,东瑶为他擦汗时便又心急又心虚。
好在,看到陆时安醒来,东瑶悬着的心终放下了。
缩回手,东瑶木纳蹲坐在木棍上,眼睛目不斜视看着他。
陆时安看她乖顺的样子像个受惊的小宠,心下愉悦了一分,此刻,他却不便多言。
活络了筋骨,陆时安目光定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旋即,他召来枯扇,再一转,两人已再次进入枯扇境内。
这里面便不如外面那般冷了,四下安静,陆时安寻了个地坐下,招手将东瑶也唤了过去。
东瑶方坐下,身旁的人就问道:“师妹为何在此?”
东瑶抬眼,将冻僵的手来回在棉氅内摩擦,她怔怔不语。
现在被冻坏了,可想不到该说什么,总不能矫情地坦露自己是担心他,但想来,自己今夜给陆时安的这个人情他是该记下的,东瑶默想,刚要开口,又听陆时安道:
“莫不是听了你几个师兄谗言,来看我如何落魄的。”
“才不是!”
东瑶捏紧手,身体向前一倾,她牙关还在打颤,颤栗着唇,这一倾急了,差点坐不住。
陆时安静置的手忽而一动,才要伸出,东瑶却自个坐稳了。
他按下气息,再看她时,心口却扑通起伏,半许……良久,竟难压下静息。
撇开眼,陆时安问:“那是为何?”
东瑶坐稳后,听陆时安这么说,想到自己亏空的灵气便生气,都懒得搭理这个人,居然把她想这么坏。
但留他在此,到底是师兄们不顾情谊做得不对,若非她来,陆时安活路便没有了,东瑶觉得自己不欠他,也无需为几个师兄还情,可绝缘门少公子的情她得让他欠着,日后压他一头,免得陆时安整日拿她夜探藏典阁的事威胁她。
默了默,东瑶道:“我是来……哄你的。”
陆时安指尖一僵,他扭过头:“哄我?”
哄开心了,可不得有她好处?
“……嗯,嗯。”东瑶没说明,她咧开唇呼气,将火把插进土里,边烤着,她道:“我觉得,时安师兄你也并没师兄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她觉得,陆时安和自己遇到过的一只小兽很像,时常暴躁,不合群,但她偶尔给那小兽吃上那么一两顿好的,它就只许她一人接近了。
而若将陆时安与那小兽一般化,叫他不那么毒蛇,不那么肆意妄为,虽单单只对自己如此,也并非不好。
可这终究只是东瑶想多了,她话音刚落,陆时安竟笑出了声,低低一声嗤笑。
他脸上僵硬,嘴角却上扬:“师妹,何以见得呢?”
只那么一问,东瑶便哑声不知如何说起,一来是背后出卖了师兄们,谈起他们说的那些污话,跟背刺他们没两样,二来,她实在说不出如何夸赞陆时安,以她的口风说出的,只怕是拍马屁不成,还落了讨好的坏印象。
果然耍小心机的事她最不擅长,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且具说服力的缘由,东瑶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有时候师兄他们也做得不对,时安师兄所为并非全是己意,你……算不得人人口中的顽劣之徒”
“哼。”陆时安看她:“比如呢,我不是顽劣之徒,那我可有利人之处?”
……
这说了还不如不说。
东瑶扭头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等再看陆时安,发现他紧紧盯着自己,东瑶便又虚了几分。
“师妹说不出来吧。”陆时安自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不能助人,反倒连累他人。
但若对绝缘门那些人自夸,他倒是能流畅夸下自己几百个优点来,总归,自夸的哪能当真……
东瑶眨巴眼睛,许久,她看向火焰,嘴上低语:“……自负,狂妄,目中无人……”
“师妹说什么?”陆时安听不清。
东瑶不理,细数了他的缺点,等说完,她声音才大了些:“还算有良心的,有时候也明事理,处事决断,虽然不是事事顺意,但也并非狼心狗肺……”
陆时安总算听清她在嘀咕什么,语字不通说了一大堆,最终,东瑶看向他,真诚总结道:“师兄,你自顾自的活,别人不懂你罢了,但是我敢肯定的是,师兄绝非恶人,我入门时间短,所听到的都是别人口中的你,罪恶至极天理难容,但是,但是我所见的时安师兄会从细微处照顾我……”
“你见我怕鬼,会让我牵着你衣带,会给我解释世间大道,会安慰人,我其实知道的,白日雪崩,若非师兄你松手,我们三人都要被雪给埋了,虽然……虽然你那时不是及时松开我,但也比……”
比大师兄体恤些……
陆时安有时真的很像程夕煌,嘴上不饶人,关键时候却同样会舍己护人,明明自身气运差,却不会临阵脱逃。
看陆时安沉默不语,眸底幽暗,东瑶结舌,细想了下,又接着道:“这世上,不是所有好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坏人都是坏人,我的立场在师兄们那,但我的所知所感告诉我,时安师兄并没别人说的那般不堪。”
她终道:“我见师兄这么晚不出极山,担,担,担……心你出意外,才,才才,才来寻你。”
绝缘门人物介绍:陆时安
相貌清逸,出尘脱俗,不开口是冷傲少年,开了口可用狂妄、不拘、傲娇形容,绝尘气质一击即散,且毒舌,腹黑,极易惹怒他人,处处留恨。
因从小到大经历,其人信任心几乎没有,却又抱有幻想,万一有人真心相待呢?
(管事婆婆说了,真心难求,那只能试探,询问,再试探,再询问……)
陆时安:关键时候问不出口呢,这怎么解决?
(少年傲娇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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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冰莲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