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安懒得看他。
“你手臭,熏到别人了。”
觅君子一怔,犹豫将手抬近鼻前闻起来,旋即,觅君子释然,温和笑出声:“少公子说笑,我每日净手八遍,以香花汁水熏个早晚,岂会发臭?你呀,是想拆我台吧。”
一个男人比女子还爱惜发肤,东瑶对此讶异,她不解此番局面,便静静站至一旁,听二人念叨。
“你的台还需小爷亲自拆?”
觅君子语塞,笑颜不减,那额前却溢出几滴汗,刚才抢花的难道不是他?
“我,我回头再好好跟少公子你对对账本。”
含笑言罢,觅君子捻起长发,不愿再与陆时安交谈,他转视东瑶:“姑娘,我们一边聊聊?”
东瑶抬眸,扫过二人,觅君子谦谦如玉,举手投足间透着股矜贵之气,他生得一副姣好皮囊,也难怪会引得那些女子仰慕,东瑶却不喜这等人。
对所来女子来者不拒。
师姐们教过她,这种男人叫做花花公子,讨厌得很。
东瑶想随意打发了他,只道:“聊什么?”她想说,与他没有可聊的。
令东瑶讶异的是,觅君子当真思考起来,他抚着下巴,脱口而出:“自然是……风花雪月之事。”
东瑶心脏猛地一跳,她心思虽纯,但听师兄们私下谈得多,也知晓觅君子口中说的什么事。
但她更好奇眼前的男人是谁。
东瑶看向陆时安,见他也诧异地看着觅君子,便问:“你是何人,我为何要跟你聊?”
那些事可私密了,她跟陌生人谈不来。
觅君子咳嗽两声,清了喉,嘴才张开,一旁,陆时安打岔替他介绍起:“巧杏峰浪荡子,风流成性觅君子。”陆时安目光幽暗,密长的眼睫一颤,幽幽转向东瑶。
“勾月那女人除了看不上我,还看不上巧杏峰真人和他座下的一个弟子。”陆时安转动眼珠子,扫了觅君子一眼。
觅君子眼角抽动,眼见看过来的人挑首相望,私下里窃窃私语,他只想当即捂死陆时安的嘴。
姑娘们嫉妒,却也好奇:“公子,这位公子是谁,所言何意?”
她们趁此机会凑近,先前注意力都被觅君子给吸引,竟没注意到船上还有一人朗艳独绝,出尘绝世。
现下,她们只想靠近二人。
修仙之人身带灵气,本便与众不同,其仙灵气息萦绕,不仅将他们自身养的肤若凝脂,颜如渥丹,她们这些普通人靠近了,也能占点光养养颜。
觅君子高调下山,来到涣城就驻留于此,对于自身身份毫无保留,他爱惜女子,流连美人温怀,便是她们是何居心目的也不以为意。
他侧目:“美人们先去休息,待我安置好……这个人再来陪你们。”
“当然,此人说话惯会调侃玩笑,美人们不必当真!”
东瑶看那些女子面露失落,那踩葡萄的紫衣女依旧气愤:“公子讨好一个是一个,只怕不是真心相对!”
觅君子汗颜,撩动发丝的手停住。
“回去好好休息!”
那女子住了嘴,许是待的久了,也勘破得出觅君子的微笑刀。
眼见美人们离开,船上众酒客愤愤不满,但知晓觅君子身份,便不敢多得罪仙人,只得咬耳私语。
“姑娘,哦不,是师妹?”
陆时安眯眼,抢话道:“瑶瑶师妹,怎的不见你那几个好师兄?”
东瑶回答不过来,她看了看觅君子,听他恍然:“原来姑娘也是我们绝缘门的小师妹吗?”他反应过来方才陆时安的话:“你可休听此人胡言,勾月真人只厌烦我那师父,对我等弟子一如众人的!”
“噢!”
“还有,我并非风流,我只是不想辜负每一个楚楚娇人。”
觅君子温柔笑道。
东瑶睁大了眼:“那你可……真是大好人!”
听得陆时安冷哼,东瑶又忙回他的话:“时安师兄,我是和……我是偷偷出来透透气的,不曾让师兄们陪同!”
她想起极山的事:“时安师兄你身体好了吗,怎的会出现在这?”
说罢,东瑶偷偷看了眼船舱外,空空如也……
很可恶,大师兄又丢下她独自溜了。
听及东瑶问起,陆时安心下更加寒冷几分,他吸纳雪莲花灵气才恢复,可被月照峰那两人打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可他始终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人,换作以前,他定是要恨屋及乌,与对手有关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可见东瑶纯然的小脸确实露出几分忧心,他便将此作罢。
陆时安捂上心口:“受了点伤,现在还痛。”
可能,他很想再看一次,这个少女为他担心焦急的模样。
可能,只是想看别人的担心是为他。
东瑶忧色毫不掩饰浮现,她盯向陆时安胸膛:“什,什么伤,怎的还会受伤。”她记得极山除了困仙鸟,就没有别的什么妖魔了,想了想,东瑶脱口而出:“什么阿猫阿狗还能伤到你?”
陆时安唇角上扬:“阿猫阿狗怎会伤到我,不过是趁虚而入,让小人得机可乘罢了。”
东瑶愣然,她觉得陆时安在暗指某人,而那个人刚好是她师兄们。
觅君子长长一声哎哟:“师妹呀,你可别被他诓进话里,我们少公子的身体那可是——”
察觉一道寒冷视线,觅君子止了话,冷意直逼,他怯怯打了个寒战。
“被,被月照峰的人趁虚而入了,你说可恶不可恶?那些人该不该骂?将我们少公子独自丢弃也便罢了,还打伤他,唉!我这看了都心疼死了!”
说罢,觅君子瞟了一眼陆时安,见他面上没反应,索性不再多话。
东瑶先是诧异,她在枯扇中睡着,醒来就到了客栈,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师兄们也未向她谈起,她竟不知,陆时安还被师兄打伤了。
“我师兄为何伤你?”
“哼……”陆时安看她:“他们若想讽刺我几句,伤我一身,那任何理由都可以是理由。”
东瑶神情若白,她只知师兄们不喜欢陆时安,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他们竟对陆时安恨至于此。
是她私下去寻的他,是她熟睡被他带出极山,东瑶不敢细想,面上却透着愧疚。
“时安师兄。”她上前一步,“你受伤有我一半责,我会寻好药给你治疗!”
“哦。”陆时安淡淡道。
“至于师兄们……”东瑶想不出如何应对。
“瑶瑶师妹。”陆时安移开目光,看向船外:“那时,你师兄们还警告我一句话。”
东瑶道:“什么话?”
“他们让我不许再接近你。”
东瑶不解:“师兄们让不要接近就不能接近吗?”
她转视觅君子,见得此人好整以暇看闲事般,她忽而想明白师兄们可能说了什么言重的话。
“师兄们的话不能听,他们是……是折子戏里的小乙,时安师兄你便是小丙,而我不是小乙,我是小丁,时安师兄何须在乎小乙的话不搭理旁人小丙呢?”
江上起了风,抚动了圈圈涟漪。
陆时安讪讪看她,半响,他哼笑:“什么小乙小丁,师妹看戏看多了吧?”
东瑶瞳孔烁亮:“师兄没听懂我的意思吗,那我再解释——”
“不必了。”陆时安打断她的话:“他们威胁又如何?小爷我何时惧过?”
见东瑶懵懵懂懂,他笑:“罢了,我的臭名声也不嫌多,瑶瑶师妹若想再来浮生峰,可要记得带坛好酒。”
东瑶怔愣:“时安师兄……”
陆时安叹了口气,看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他拧眉,“这江景甚美,等回了绝缘门就见不到了,瑶瑶师妹若不一同去看看?”
想来程夕煌已经离开了,东瑶人生地不熟,便答应下来。
“在下也一起。”觅君子道。
岂料陆时安回头:“听闻这船上一夜开销足有你半年灵石之多,你可舍得现在离开?”
觅君子滞然:“多,多少?”
陆时安不再答话,他拽起东瑶手腕,一跃飞离。
夜里江风微凉,江道宽阔,两旁虽是星星点点,五色莲灯如舟浮上,飘飘不定,这江中央处却昏黑难以看清。
远方折射的光一如星点洒落江水,柔和温美,人静之处,渐有江雾弥漫。
东瑶抬眼,只见陆时安一方侧颜,他静下时便像个寡言少语的贵公子,以至于,偶尔见他发狠,竟觉有一股无形的威压,既随意又致命。
待得久了,东瑶发现自己并没有之前那般讨厌他了。
或许他的毒舌只是他的保护伞,他的不在乎,便往往最为在乎。
陆时安手上忽而一紧,炙热的视线盯得他心里发毛,索性,他随意找了个无人的码头落了地。
“咳咳。”陆时安心口郁闷,气息稍有不稳。
东瑶手上松开,走到他跟前:“师兄怎么样了?”
莲花的灵气已经为他所用,陆时安倒不怕经脉再受冻,只是路逅那一剑可能需养上半月了。
他抬起眼帘,不答自身状况,却是反问她:“你说,要是他们知道我又将你带出,会不会气愤得摔桌子?”
听是他打趣之言,话音里却含着几丝试探与忧虑,东瑶看似不懂,心里却明白。
她摇头:“摔桌子也比伤你好。”哪有生气了伤“槐树”的理?
“时安师兄,你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陆时安沉默。
他怔怔看着东瑶忧心的模样,微微出神。
“嗯?”
“哦,不严重。”
他笑:“一想到师妹给我偷偷带酒,就不会疼了。”
东瑶歪着脑袋:“我答应给你带酒了吗?”
那酒可不兴随意带!
陆时安捂上心口,面上痛楚:“师妹不愿带吗?”
“你!”东瑶咬牙,目光停留在少年胸口,那襟口处隐隐透出些许红,她垂头:“带……我带还不行吗?”
陆时安放下手,无奈摇头,他走近码头,席地而坐,如此便没了声。
东瑶眺望对岸的人群,一线橙红迷花了眼,风拂过她的碎发,渐渐,心也静下来。
等心如止水,东瑶的目光又移到岸边的少年身上,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为何对师兄们阻止他接近自己而感到不满与反抗,明明思考了数回,劝谏自己数次,今后都不能再与他攀谈见面,明明师兄们那样做对她只有好处,可自己为什么会不悦?
东瑶站得累了,想得一颗心又浮躁起来,她摇摇头,觉得不再去想。
“瑶瑶师妹,你可知绝缘门多少人对我避之不及?”突而,陆时安淡然问。
她走近,在他一旁坐下:“除了我,应该都避着师兄你。”
“师妹倒是一说即准。”他盯向东瑶的眼:“那师兄且再问你,单你一人在我左右,旁人该如何说你?”
东瑶语塞,她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吗?
可若没多少人靠近她,那她调查起绝缘门来,岂非更容易?
想到此,东瑶无所顾忌:“我才不顾旁人如何说我!”
陆时安神情转而肃然,他缓缓抬手,在二人间停滞,他摇头:“不,你必须顾及!”
怕东瑶不懂,他表现得更为严肃:“你是女孩子,经不得闲言碎语,那些话……很脏,我受得惯了不再在乎,可你不行。”
“你初入门派,根基尚未稳固,但得师父师兄们垂爱,这是无上的机缘幸事,切不可因我而化为乌有!”
“师兄,不是的,我……”
“露瑶!”陆时安叫住她,他放下手,瞳孔逐渐暗淡:“听师兄劝,回门派后,专心修炼,莫要常来寻我。”
东瑶:不听不听,师兄念经!
心里:还没谁能管得住我,大师兄不行,时安师兄也……不行。我要和谁玩便和谁玩,拉帮结派成何体统!
月照师兄们: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心里:劝不了,一点都劝不了,谁家小师妹好言相劝左耳进右耳出啊?
陆时安:她怎么又来了?
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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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峰山壁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