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警察拆开档案袋,把几张用曲别针卡住的纸拿了出来,左上角三张照片也被卡着。
她先拿出一张给我看,那张照片过于血腥,没有像电视里的新闻一样被马赛克遮掩。
照片里被撞的马智博人头与身体分离,下颚与脖子之间还有血色丝筋牵扯,但已经没有用了,他的表情甚至没有因为疼痛而表现出来,似乎当时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是直接死亡的。
现场人很多,血溅射范围很广,车子的标志都卡着一些人体组织,车身变得歪歪扭扭。
我恶心的假性呕吐一下,A警察担心地拍拍我的背,我把照片还给警察姐姐,她接住照片,偏偏没有收起来,血腥的图片就这么面朝着我。
我指指照片,摆摆手,看她好像才明白似的收起照片,我才开口道:“我有个问题。”
“你是不是想问明明是车祸,为什么能严重到这种地步,电视里都是活一会儿再死的?”A警察不再微笑,她身体前倾,开始了自己的进攻。
“……对。”我不想看她,半坐着躺了回去。
B警察突然说话了,“或许你不知道另一个案件,那个案件是,一个司机因为开的速度过快把一个小孩子的卫衣卷进了轮胎中间,因为内衣卡在里面,小孩就这么被司机拖了四点四公里,最后司机停车,发现小孩除了被卫衣包裹的身体,粉碎性骨折的四肢,什么都没有了,头也没了。”
我惊讶的张大嘴巴,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瞪大了,“那司机最后怎么样了?”
B警察在笔记本上刷刷两下,写完后抬头看我,我看着他笔记本上的内容,字体因为速度过快而潦草的让我什么都看不懂。
C警察严肃道:“司机最后被判处死刑。”
“为什么?司机又不知道……”
B警察突然打断我的疑惑,解释道:“首先,他车速是超速的,其次,他就算不是故意杀人,也应该在感觉车托着什么东西的时候停下车查看,司机也说了感觉有东西拖着,但他喝醉了,所以懒得看,再次之,司机在发现尸体后,还想拿钱处理后逃跑。”
我总觉得他们说这个与我无关的故事,是想警告我,或者教育我?但我又有什么错?!我突然就生气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为止,她们就像审判者一样将我围起来,好像提前给我下了罪名,认为我是个坏孩子,劝说都是在为我认罪而打下的基础。
我还只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啊。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我无形中已经和张煜站在了同一天船上。
B在笔记本上刷刷又写了两下,我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这个白眼,被A和C警察看到,A警察并没有做出什么因为我这个烦躁情绪造成的表情的行为,C警察就不一样了。
C警察应该是为了记录我的情绪而带的本子,因为她看到我这个表情后,立马就写在了纸上,期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兜里的港式手表。
A警察继续道:“你知道前几天这个事故的司机最后怎么样了吗?他也超速了,监控下检测他的脸色也是喝醉了。”
“你们怎么看出司机喝醉了的?”我反问A警察,察觉到我的敌意,B警察又开始写了。
“因为监控下他的脸是喝醉后的红色,幸好他的体质里缺乏乙醛脱氢酶,或许你听不懂,我给你简单说明一下吧。”A警察开始伸出手指比划给我看。
“这个东西有人没有,有人有,它是一种基因,就像有的人出生就是黄头发,有的人则是黑头发,或者有的人后天因为基因突变,从祖上都不秃头的情况下秃头了,有的人则到了同样的年纪头不秃。”A警察看着我,问:“明白了吗?”
我没反应。
这次C警察没有去写她那个破本子,而是单手抵住下巴,把本子架在自己的咯吱窝下,夹着本子的胳膊抱在胸前,拖着抵住下巴的关节肘,看着我思考着什么。
我感觉自己在被她研究,她会不会看透我?想到这儿,我内心劝自己冷静,越到这时候,我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这样一来,就没人能从我竖起的防线外窥探到什么。
A嗤警察笑了一声,“我通过你的班主任了解到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在家没有学习过,上课认真听讲,考试次次班级第一,你应该能理解,反正到时候你也会学习到这方面的知识的,如果你学理科的话。”
B警察插话道:“我们要讲的是酶吧,再说我们也没必要和一个孩子解释这些,聪明又怎样,过几天就忘了,孩子不都这样?”
C警察撞B警察一下,她眉头皱起,“姜同事,顺其自然。”
B警察嘁一声,不耐烦的扶着脑袋,顺了顺自己的刘海。
A警察咳咳两声,耸耸肩,继续说道:“确实讲成基因了哈。”
“嘁——我就说吧,队长你也有出错的时候,还有你,你太相信对长了,整天在局里跟在对长屁股后面。”B警察又嘁一声,随之看向C警察,一副炫耀的样子,C警察不想搭理对方,看向了头顶,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看来她们都挺有个性,把我都忽略了。
随便说吧,可能有错误,我已经很多年不上学了,希望你能理解,不理解也没关系。”
“以后你自己再学正确的吧。这个乙醛脱氢酶呢,是分解酒精的,由于司机没有这个酶,所以呢,酒精在他体内得不到分解而出现醉酒的症状,像有些人喝酒能喝死,就是由于缺乏乙醛脱氢酶,又饮酒不节制而导致的死亡。”A警察收起用来让我更容易明白的手指动作,微微起身搬着凳子,坐的离我更近了。
“所以司机怎么样了?”我收回往外肘的胳膊,因为好奇而在上一个问题问完,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里又问道:“能通过人脸知道司机的面貌吗?你们有抓到司机吗?司机开口了吗?他为什么要超速?真的是因为喝醉酒驾吗?”
刚一股子问完,我内心立即恐惧起来,万一查到是我哥……她们来这里是不是就是为了告诉我大哥已经被查到了,但是找不到大哥人?或者大哥在我打完电话后就被警察们抓到并在送往警察局的路上?
“司机当然被我们抓到了。”A警察见到我变得积极了,向我绽放出了起初的笑脸,淡淡说出一句。
C警察高兴地哼哼,“哼哼~对啊,我们可是科室里最优秀的三位警察。”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子没反应好,嘴却张开了,说出了我事后都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敏捷甚至再也达不到这种反应速度的高度。
“所以司机现在被判处死刑了吗?还是有无期徒刑?”
“……”A警察合上了那张本要再说出什么有趣的话的嘴唇。
病房内安静了一会儿,A警察拜拜手,表情坚定且认真,她觉得这么欺骗小孩,尤其是我这种聪明孩子并没有什么意思,而且可能越讨论越偏离主题,不去不逗我了。
于是A警察道:“刚才骗你的,司机是肇事逃逸,学校门外的监控设施过于老旧,只能判断出脸色是醉酒导致的红以外,体型都有三种判断,更别说脸了。”
听到这儿,我突然松了一口气。
C警察立马“嘿”一声,我被这莫名其妙的挑衅声音吓到,扭头转向C警察,C警察用盖着帽的笔头指着我,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会感到放松?”
我轻笑一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万一司机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他也不是故意的,却要为此付出代价,万一他是家里的经济支柱,一家人还都需要他呢?或许肇事逃逸对另一个人来说,是一次重生呢?”
三位警察都愣住了,问我问题的C警察表情最夸张,她内心好像有一道很高很高的道德标准,对于我为了隐藏我的内心真实想法的谎言而感到从小到大的三观被颠覆。
其实我对于刚才我所说的观点,持有一半正确一半错误的态度,司机不该喝酒,不该超速驾驶,尤其是在学校门口,学生也不应该随意冲出道路,而且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这个司机不一样,他很大可能是迫不得已做出选择,或许他的家人被雇主威胁了,或许他的未来被雇主掌握着,更多的或许我都不知道。
我不定义我的道德标尺,因为人心是复杂的,故事是未知的。
C警察刚想巴拉巴拉一顿教育我,试图修改我的错误发言,却被B警察拦住了,B警察对C警察呵道:“不是吧,这就冲动了?这孩子很有心机啊,通过逆天发言打乱我们一开始的思绪,转移话题的技术倒是很有一套嘛。”
“哼,说了你们又不信。”我噘一下嘴,成功掩盖了我自己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