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清音眸色幽深,语气里已然含了几分愠色:“你是认真的?你知道讹诈在大萧会被如何惩治么?”
“当然是认真的。小姐未经我许可,便拿走了我的铜币,难道不是强夺民女财物的行径吗?”
“笑话,不过一枚铜币而已,更何况明明是你让我拿的。”牛清音愤然。
许清扬却缓缓摇头:“小姐,我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牛清音被许清扬这番没脸没皮的话给气笑了。一个铜币就想诬陷她,别说大萧,就是前朝、前前朝都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她刷的一下站起,高声唤着屏风外的信芳:“信芳,我们走!”
话音方落,牛清音瞥一眼脚底下还在端正坐着的许清扬,语露失望:“我竟想不到你是这样品行低劣之人,算是我看走了眼!”
屏风外,信芳听见小姐的呼声正欲上前迎去,不想一直背靠木墙的肖齐脚步一迈将她拦住,嘴角漾起弧度,语调散漫道:“小姐姐,你们小姐和我家清扬还有话要说呢,不如再等等?”
信芳自然不理他,想避开肖齐往其它方向走。
肖齐反应快,脚步更快,信芳往哪儿去他就往哪儿挡,而信芳又是个十分讲究男女大防的保守女子,又不能伸手去推他,一时间她还真被肖齐这无赖般的行为困住了。
见信芳迟迟不进来,牛清音沉着脸,想出去一探究竟,却被许清扬喊住:“敢问小姐,方才被诬告的滋味如何?”
牛清音脚下微顿,听到她这样说,气极反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许清扬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回答,反问道:“小姐是否感到愤怒、委屈,认为我忘恩负义,甚至恨不得马上让官府抓走我?”
话说到这里,牛清音也逐渐明白过来许清扬刚才的话是有意激她了:“自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你想用一枚铜币去做诉状也太异想天开了。”
“小小的一枚铜币当然构陷不成,可倘若官府也一味站在我这一边呢?”
许清扬说着,直直望向牛清音:“届时,别说是一枚铜币,即便小姐什么都没做,莫须有的罪名也会写进呈堂证供,辩无可辩。”
此话一出,牛清音脸色急变,连胜制止她道:“放肆,官府威严岂容你非议……”
可一对上许清扬泛水的眼眸时,她却不自觉噤了声。
身为官家女,尤其她的父亲被皇上亲封为昌南府御史巡按之前,曾任都察院经历司都事,官阶虽只有七品,但却是天子耳目、圣上心腹,她最是清楚朝中官员龌龊勾当。
别的不说,单就官员狎妓一事就屡禁不止,这点从京城中生意火热的教坊司便能看出一二。天子脚下的京官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呢?
见牛清音似有所动容,许清扬掏出一张纸摊开,跪倒在牛清音面前,道:“民女今日无状,但求小姐替我大哥洗净冤屈。”
牛清音没想到她今日这一系列古怪的行为竟是因为这事。
她接过那张纸,只见白纸黑字写明了所谓冤屈的前因后果,下方还有一排排替许有光抱不平的童生们所按的指纹。
一字一句,情感之真挚,令人动容。
牛清音刚想问许清扬凭何断定自己能帮她时,却想起今日第一次见面,许清扬开口就以“民女”自称,而自己也习惯成自然,竟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来。
原来打从一开始,她就掉进了许清扬的陷阱里。此刻再否认,显见是多余了。
牛清音不禁好奇道:“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清扬便将月华锦一事说了。
牛清音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信芳,咱们回去之后把中衣全换成绢布!”
她的声音传到外头来,肖齐大致猜到许清扬和那小姐把话都讲清楚了,便往后退了几步,眨了眨眼,把信芳恭恭敬敬请了出来:“多谢配合啦小姐姐。”
信芳急得都快哭了,白了肖齐一眼,飞快钻进屏风那头仔细搀扶住牛清音:“小姐,你没事吧?”
牛清音摇头,将那张纸仔细叠好,朝许清扬道:“我会帮你。但你今日使诈在先,我很不高兴,正巧我名下也有个书坊,规模不大,就罚你日后若是写了新话本,必须先投到我这儿。”
报本反始,她这话的意思便是此事已经既往不咎了。
许清扬松了口气,再次拜谢:“这是当然,民女所写话本,日后全权由小姐处置。”
牛清音点头。
她不知道这绍中县出了冤情便罢了,若是知道了,还假作不知,岂非有愧于父母多年亲身教养?
更何况她父亲是昌南府巡按,代天子出巡,本就该厘清各州县冤假错案,她答应下来也不算出格。
这回许清扬先行告退。
待出了屏风,肖齐率先迎上前去,轻声问道:“怎么样了,她答应了吗?”
许清扬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出去后再说。
出了门子,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起了先前发生的事:“刘小姐答应了,只不过作为交换,我以后写的话本都要交给她打理。若果真能换得大哥平安归家,也算值了。”
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后的方法了,即便最终不成,也要试着赌上一把。
许清扬这时才后知后觉自己流了一身的冷汗。
其实方才在和刘小姐对峙时,她藏在桌下的手一直在发抖,为了表现出风轻云淡的模样,许清扬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掐破了手心的皮。
肖齐看见了她手心的汗水,沉默着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掌心交握。一秒钟后又飞速放开,朝错愕的许清扬笑了笑:“感受到了,我们清扬真棒。”
一年多过去,他长高了不少,面容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最明显的,是那逐渐褪去青涩的脸部线条。鼻高唇薄,鬓发乌黑,仿佛每一寸肌肤都不复昨日。
唯一不变的,好似只有那双多情含笑的凤眼,全神贯注看人时,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
话说昌南府治下共有八县一州。
除开八县是由昌南府管辖外,剩余的阳平州因有一座皇家避暑行宫,由中央直辖。由于这座行宫是前朝末帝兴建,离京城又远,故而大萧的历代皇帝一般不会兴师动众来此处避暑。
三年前,钦天监监正观其天象,称南方旺气正盛,乃大吉之兆。皇帝萧晟大喜,特意下旨去阳平州避暑,大臣随行,后宫嫔妃仅带了皇后和贵妃二人。
只是这一次去,皇后却再也没回来。
作为天子的心腹之臣,牛希若心中很是清楚,在将皇后和太子母子丢弃在行宫中不过两日,天子便后悔了。
只是帝王之尊不允许他朝令夕改,兼之帝后二人谁也不肯先服软,便这样僵持了一年之久。哪知一年后率先传回京城的,竟是太子失踪、皇后死于叛党刀下的噩耗。
皇帝因此震怒,质问亲卫为何守不住一座小小的行宫,层层抽丝剥茧下,查清的缘由竟是卫所指挥同知与皇后宋家有私怨,挟私报复假传圣旨,致使叛军轻而易举攻破行宫。
那假传圣旨的指挥同知被判夷三族,叛军余党被悉数绞杀鞭尸,皇帝亦不解恨,事后又回想到此事诸多不合理之处,便在明面上封牛希若为昌南巡按,实则令其暗地里办两件事。
第一件,寻找失踪的太子。即便皇帝不喜此子,但皇家血脉不可外流,事关皇家尊严,这事儿得秘密进行。
第二件,查清攻入行宫的叛党是真是假。皇帝总疑心那指挥同知调离亲卫的时间和叛军攻入行宫的时间出奇一致,不像巧合,倒像事先预谋。
牛希若奉命前往昌南府,实则在阳平州待了五个月,派手下做好伪装寻找太子踪迹的同时,一边试图在行宫里找到叛军所用的刀剑盔甲,用以判断身份。
只可惜行宫烧毁严重,五个月时间的调查一筹莫展。
傍晚时分,屋内点着小灯,牛希若与众人聚作一堆探讨叛军可能的窜逃路线,只见地图上,围绕着行宫各处都划了小小的红叉,只剩下行宫后山的俪羊山还未找过。
“这山通向何处?”
牛希若指着俪羊山问道。
“此山连通昌南府其余八县,分支错杂,我们先前已经派人沿着后山寻找太子殿下,但一无所获,”一名手下回答道:“且山中虎狼众多,有一个兄弟就是在寻找殿下的途中葬身虎腹。”
连通八县……
牛希若皱着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名心腹急匆匆赶来,奉上了一封家书:“大人,是小姐的信。”
此时屋内众人忙碌一天还未吃晚膳,牛希若便让他们先去填饱肚子,歇息片刻后再来议事。
趁着屋内无人,牛希若摊开家书,只见本来还算轻松的眉眼随着眼睛移动,逐渐变得沉凝起来。
待到众人吃饱饭回来一看,牛希若却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要去绍中县一探:“小女送来家书,说那绍中县出了一起冤案,身为昌南府巡按,我自要前去一探究竟。”
“可是大人,皇上他……”
牛希若摆摆手:“无妨,陛下乃圣主,定能理解我等臣子之心。”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许有光压榨学生钱财一案正式开堂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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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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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六章.我们清扬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