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萧开国君主萧太祖十分注重百姓教育,其在位期间曾下令各地广开社学,为乡镇儿童启蒙,并颁布律法约束教书先生不得谋私,违者轻则棍三十,重则流放,五年不得返乡。
但由于在社学教书薪水不高,一旦犯错惩罚还重,萧太祖崩逝后的十几年里,各地社学逐渐没落,取而代之的是教学质量更高、却也更昂贵的私塾。
由教书先生本人创办的私塾称为家塾,例如许老大,便是租借房屋招收乡镇儿童就读。
由当地望族聘请教师选址建馆的私塾称为族学,譬如绍中县大族李家创办的李氏族学,就是金氏心心念念想让许钟秀就读的桃李书院。
就教书育人这方面而言,许老大自问心无愧。
他收的束脩很少,一年到头只能勉强维持家中生活,他每次教习前都会呕心沥血做注释,学生买不起笔墨,他还自掏腰包。
平时批改作业许老大也从不敷衍,对乡、镇儿童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
故而许老大被抓进牢里的消息一传出来,莫说许清扬他们几个血亲了,就连许老大的学生们都不信,纷纷来到许家说要去县里还老师一个清白。
这些学生大部分是附近几个乡村的孩子,大的十八岁,黑黑瘦瘦,小的才七八岁,脸上还挂着鼻涕。
“要不是许先生,我爹我娘肯定就不让我读书了,许先生的束脩是十里八乡最少的,怎么可能会多收大虎的钱?”
那十八岁的少年义愤填膺道:“肯定是大虎冤枉他,咱们先去找他问清楚,为什么陷害先生。”
“就是就是,先生可好了!”一群人跟着附和。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便要去大虎家讨公道。
大虎家住镇上,离许老大的私塾很近,这一来一回不过两个时辰。
只是这群学生兴致高昂而去,低头丧气而归。
问了才知道,那大虎压根就知道是自己爹娘诬告了许先生,可他更不想爹娘被抓走,在爹娘和先生之间,大虎当然选爹娘,故而无论他们怎么劝,大虎只叫几人马上走。
“这可怎么办?”
真姐早已把芸姐写在纸条上的内容告诉了许清扬他们,这件事从头到尾,绝对是赵知县一手布置。
她是真没想到,身为一县父母官,赵庆亨的胸怀竟然比芝麻粒还小。
之后几天,许家人尝试了各种方法去替许老大洗清冤屈,可一来他们见不到许老大,大虎一家也因“害怕招致报复”,被官府派人保护了起来。
二来,捕快确实在许老大镇上的家里找到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钱财。
就连金氏都不清楚,自家院子的树下何时埋了这么大一笔钱。
得知许家人在衙门口喊冤,赵庆亨倒是舒心极了,心道:若不是前几日才得到准确消息,那牛希若不在绍中县一带,自己怎么会忍这么久才动手。敢去知府告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许家人又一次无功而返。
正当这关头,真姐又一次收到了芸姐从金宅里递出来的纸条,看完后,她脸色惨白。
只见纸条上写着:“此身贱薄,福祸自受。”
短短八个字,沾满了明显的泪痕。
真姐与她双胎而生,一下便明白芸姐这是打算献身赵知县,以求其宽恕了。
可若让芸姐去当了受主母磋磨的小妾,那爹爹先前做的所有努力,岂不是笑话一场?
真姐跌倒在地,头一次感受到权势二字对百姓而言,是何等可怕。
难怪世人皆爱追名逐利,只因那些手握大权的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轻易决定他人生死。
像许老大这种情况,按律要杖责三十。可杖刑的过程中手轻一点或重一点,造成的结果将全然不同。端看上位准不准受刑人留下一条贱命了。
可看现在的情形,赵庆亨会让许老大活么?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正当许家快陷入一阵绝望中时,许清扬突然想起个人来,那便是找她写话本的刘小姐。
她将想法与肖齐说了:“那刘小姐能随手拿出一百多两用作打赏,一定是巨富权贵之女,再加上她那衣服面料,色泽莹白、质地轻薄,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我娘说过的七品以上官阶的妻女才能穿的月华锦。”
这面料的研究确实触及到肖齐的知识盲区了:“即便如此,那你要怎么说服刘小姐帮咱们?那天她穿的外衫和寻常富家小姐没什么区别,想来她并不想暴露身份。”
许清扬眉头轻皱,若有所思。
……
从信芳口中得知许清扬要见她,牛清音虽惊讶,但心情仍是不错。
自从许清扬写完《琵琶别弄》给她以后,她只花了一天时间便看完了,满意之后便直送京城,托那位手帕交于氏为她排练这一出剧目。
于氏自然知道她和南苏秋的纠葛,再一看《琵琶别弄》里大同小异的内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急忙找了戏班子连夜赶制出戏剧唱本,按着这剧本子排练了起来。
先前说了,于氏婆家的祖母爱看戏,之前寿宴上那出《寻妻记》她之后又陆续看了三遍,现下终于看腻了,觉得无趣起来。
得知于氏又排了新戏,且新剧目的笔者亦是《寻妻记》的笔者,这下祖母期待拉满了。
正巧祖母的老姐妹再过不久也要过寿,祖母便让于氏叫人好好盯着戏班子排练,到时在老姐妹家中唱戏,供她们这几个老妇人解闷。
这位老姐妹可不是一般人,她儿子有出息,为她挣来了诰命。
诰命夫人寿辰,京中贵人多少要给几分薄面,故而寿辰当日来的客人众多,其中就有牛清音前未婚夫之母安化伯夫人。
戏一唱,起初众人还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感叹这戏台上的女主人公多么心善,为了救下灾民幼童,竟用自己的身躯去挡坍塌的茅草屋。
可再后来,当女主人公惨遭未婚夫和表妹背叛,在座的几位夫人们神色就有些不对劲了。
安化伯夫人更是强颜欢笑,手指甲抠破了手巾。
戏罢退场,不明就里的还在斥责那对奸夫淫/妇,与安化伯夫人交恶的几个贵妇早就幸灾乐祸了。
别人不清楚安化伯世子与牛家千金退婚的缘由,她们可知道,便问起这出戏剧是出自何人之手。
得知笔者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贵妇们捂着嘴呵呵一笑:“都说昌南府人杰地灵,一介白身都懂得话本还是要贴合现实呢。”
“可不是,孟二奶奶,这话本你可要借给我看哪。”
“诶,先借我,我倒要看看这对狗男女有多不要脸。”
“好了好了,叫孟二奶奶多印几本,你我都有,不就成了?”
孟二奶奶,也就是于氏,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这厢安化伯夫人回了家,早就气得太阳穴凸凸跳,把儿子喊来好生训斥了一番,叫他马上跟那南苏秋断了。
安化伯世子不解,“娘,你不是都答应会上门提亲吗,怎么现在要我跟秋儿断了?”
本来安化伯夫人就不赞同他跟南苏秋混在一块,门不当户不对,可儿子喜欢,她能有什么办法,可现在他儿子被那贱人拖累得成了全京城的笑话:“还秋儿呢,能抢自个儿表姐夫的女子,能有几个是好的?”
安化伯世子执拗着不肯跟南苏秋断。
几天后,《琵琶别抱》在有心人的拱火下迅速在贵妇圈里火了,安化伯世子不出意料地成了同期们的笑话。
要知道当初他嫌弃牛清音,就是因为她让自己在别人面前落了脸面。
现在这个人换成了南苏秋,自然也不会例外,于是安化伯世子迅速且利落地跟南苏秋割席了。
南苏秋哭着摔了房里的瓷器,如果不是没得选,她怎么会抢牛清音的男人?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牛清音能嫁伯世子,她却只能嫁个穷举人,这让人怎么能甘心?
然而说再多也没用了,事已至此,南苏秋一家在京城已然混不下去了,灰溜溜回了原籍,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一个举人都还不是的秀才。
而安化伯世子的婚事变得格外艰难,以至于二十好几庶子成堆了,都还没能娶上亲。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时候牛清音只收到安化伯夫人在宴席上气得差点当众摔倒的消息,笑得她前仰后合,差点儿背过气去。
笑完了,她身心舒畅,叫来信芳替她梳妆打扮:“走,去赴约了,见我的大功臣。”
这回她与许清扬还是约在望香楼。
甫一见面,二人端正坐好。隔着一条小桌,牛清音道:“你找我何事?”
老实说,她不是没想过许清扬是见她出手阔绰,还想再要一笔钱。
百姓么,大多见钱眼开,反正牛清音心情舒畅,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算事儿。
却只见许清扬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铜钱,缓缓推到牛清音跟前,做出请她拿起来的动作。
牛清音眉头一挑,顺着她的指示捏起了那枚看上去很普通的小铜钱,在眼前打量了一番:“怎么?”
许清扬望着她幕篱下那双朦胧的眼睛,突然扬声道:“我欲状告小姐谋夺民女财物。”
牛清音不以为然,“这是你新想出的话本点子?民女状告小姐…听上去有几分意思。”
但随着许清扬又重复了这句话后,牛清音渐渐不笑了。
她把铜钱拍在桌上,神色冷淡,“你是认真的?你知道讹诈在大萧怎么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