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安静。
台上众人定格。
只有音响依旧连绵不绝发出尖锐的白噪音,如耳鸣般平等纠缠在所有人耳边。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陈潇潇印象模糊,只记得从后半程开始直至散场,手机一刻不停震动。
现在资讯太过发达,演唱会上发生的一切在新媒体平台疯狂传播,许多朋友看到后截图来问。
大部分人暗戳戳好奇——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只有身边最熟悉的人,比如欧禾,问的是——他为什么不承认你们的关系?
欧禾发了很长一串,陈潇潇一条条慢慢看完。
最后一条是——
【太过分了!!!】
期间胡师傅把车停到街边,任远牵着神思游离的她上车。
车内温度适宜,暖风缓缓驱散冬夜刺骨的寒气,人也化冻复苏,陈潇潇开始回消息。
七个字,她花了很长时间打完。
【不承认,很过分吗?】
欧禾秒回——
【不然哪!!!】
【他下台后有没有跟你解释???】
陈潇潇锁屏,片刻又解开。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男朋友订婚了,但是他和订婚对象只是商务合作,没有任何实质关系,也不影响你们交往】
【唯一的缺点是,你们关系不能公开】
【你可以接受吗?】
欧禾直接炸了——
【你什么意思?】
【你是说他订婚有未婚妻了?】
【然后现在又跟你在一块儿?】
【???】
【陈潇潇你脑子瓦特了?】
【这叫唯一的缺点吗???】
【特么压根儿是耍流氓啊!!!】
【年都过了留着干嘛,赶紧分了分了】
【什么东西!!!】
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陈潇潇闷闷后仰砸进座椅,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脸色越来越差。
任远问:“怎么了?”
陈潇潇先是没有反应,顷刻间耳朵一动又弹起来,拍着主驾位的头枕恳求道:“老胡你开快点行吗,我着急回家。”
快十点了着急啥?胡师傅狐疑从后视镜扫了一眼。
但陈潇潇看起来确实有急事,车开进小区停在家门口不到半秒,自动门刚“滴滴”开启一条缝,她就凭借体型优势钻了出去。
北风卷着她的影子刹那消失,剩下的两人莫名其妙交换眼神。
然后任远不动声色清清嗓子:“胡师傅,路上慢点。”
胡师傅嘴上答应,眼里写满古怪。
事关自家老板,今夜澜思上下集体轰动,疯狂传阅从演唱会上流出来的视频。
再加上早前的流言发酵,几乎把他们的关系坐实,这样的情形下任远公开否认,在澜思员工的眼里就是打了自家老板的脸。
胡师傅当然也是其中一员,不对任远产生看法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说他像大家讨论的那么渣那么坏……胡师傅横看竖看抓耳挠腮,不像啊。
一楼黑漆漆的,陈潇潇甚至没顾上开灯,走上二楼才隐约看到某个房门与地板相接的缝隙昏黄发光。
“你在干什么?”任远推门进去。
披着厚厚羽绒服还未来得及脱的小人儿蹲跪在木地板上,蜷成一团活像一只小动物。
面前是敞开的保险柜,一沓文件乱七八糟摊着。
她一份份翻,嘴里咕哝计算着什么,因为太专注,所以好长时间都没回应。
任远走过去按住她忙乱的手:“你怎么了?”
陈潇潇抬起头跟他对视,很快低下去。
半晌似乎下定决心,语气低弱又坚定:“我不结婚了。”
说完长长的睫毛颤动,摇了摇头,又去翻文件。
除了一张荷兰文结婚证,其他没有任何区别,她一直这样劝说自己也劝说任远。
直到今晚亲耳听到他说他们没关系,才真切感受到不被承认有多难受。
而任远,不但被她塞进黑漆漆的地缝不允许见光,而且被人挖出来时还得若无其事替行凶者掩饰,甚至承担不实的骂名。
他不该承受这些。
是她太残忍太自私。
任远一扫,陈潇潇手里拿着婚前财产协议,地板上横七竖八摆满房产证和股权合同,最后甚至连珠宝首饰都被翻了出来。
任远终于明白她在做什么:“你反悔了,所以想经济补偿张戴维?”
陈潇潇没有停止盘点的动作,点点头。
六年前张戴维真金白银花了十位数投资澜思,其中一个条件是如果哪天需要,陈潇潇得站在他的队伍里帮他争夺家产,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形式的商业竞争。
以及联姻。
当时不是没犹豫过,但她更需要钱。
因此妥协。
尽管没有白纸黑字写下来签名,但约定就是约定。
做不到跟他结婚,那么赔偿是理所当然的。
任远放任她又忙了几分钟,看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后问:“张戴维缺钱吗?”
陈潇潇停住手。
随后泄气坐在地上。
确实,张戴维不缺钱,找上她是为了争夺不知几位数的家产。
张氏集团并非上市公司,财报不对外公开,多她一个筹码张戴维能多分多少,没有她又会少分多少,陈潇潇毫无概念。
任远轻轻把文件从她手里抽走,简单归置摞在一旁。
抬头,陈潇潇的脸半是柔光半是阴影。
他没有愚蠢地问“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而是问:“你真的决定了?”
陈潇潇目光虚虚落在两个人交叠的影子上,点点头。
“不怕他翻脸?”任远迟疑。
陈潇潇肩膀微缩:“老实说,还是有点儿……”
任远笑了一声,同样低落了一整晚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
他双手掰正陈潇潇的肩膀,强迫她回神看着自己,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把东西收起来,然后换衣服洗澡。”
陈潇潇刚要反驳,任远立即用力按住她:“我去找他谈谈。”
*
两个男人的会面定在正月十四。
今年过年本来就晚,这个时节严冬已经过去,只要一股北上的暖流,随时能把气温抬高十度。
张戴维恰好在京市有工作,免去两人跑一趟津门。
任远坚持单独去见张戴维,因此把他送到约定的会所后,陈潇潇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周边游荡。
天气真的暖和了,十天前路边还积着雪,现在春风一度,冰雪消融,石板缝隙里甚至透出一丝绿意。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转过来,气质凌厉逼人。
陈潇潇停下脚步,对方也停下。
是Ava,她一贯亦步亦趋跟在张戴维身边,今天破天荒被远远打发走开。
两人都戴着墨镜,黑色镜片相对,四下无声。
片刻Ava掉转方向,选择原路返回。
陈潇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
两条路线原本应该交汇的点,离双方都越来越远。
这场没有硝烟、却依然充斥火药味的会面结束的比陈潇潇料想的要早。
仅仅过去半个小时,任远就给她打电话,通知她来。
到达会所时张戴维已经走了,只有对面一杯红茶幽幽升着白雾,证明不久前这里还坐着人。
“他怎么说?”陈潇潇肠胃微微痉挛,声音也抖。
“冷不冷?”任远握住陈潇潇的手,自然把她带进沙发,“要不要喝点东西?”
陈潇潇一口气上不来似的焦急:“快说,我现在哪儿有心情喝东西。”
“你猜?”
“他……同意了?”
任远的状态很轻松,所以陈潇潇倾向于张戴维同意解除婚约。
但想到前段时间无休止的纠缠和明里暗里的威逼利诱,她又实在无法相信张戴维轻易同意。
直到问出口,从任远眼睛里读出清澈的笑意,陈潇潇才确信这就是答案。
……
还无法消化,几秒后她又追问一遍:“他真的同意了?”
任远挑眉:“你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你少来,”明明是好消息,陈潇潇却越发急躁,反复确认,“你确定他真的不会再要求我跟他去荷兰结……帮他争夺家产?”
任远轻阖眼睛:“确定。”
见沙发里的人茫然发呆,任远笑了:“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在他的心上再扎一刀?”
“可他怎么同意的?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没有给好处,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最擅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不忍拆散我们,主动让步决定做个好人。”
“不可能。”陈潇潇断然说。
张戴维什么人她太清楚,心里只有两样东西——有形资产,和无形的名利。
他才不是不忍的人。
“好吧,”任远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其实是前几天的视频热度太高,他家里人也都关注到了,再加上我们之间的事被网友扒出,现在网上的爆料有真有假,传的比真的还真。我告诉他如果他决意跟你结婚,非但起不到想要的效果,而且还有可能招来对手的嘲讽。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我再适时递个台阶,自然就和解了。”
“哦……”陈潇潇点头,旋即品出不对,“可是……”
“下周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会带律师、也请你带律师见面,作废婚前财产协议,同时解除婚约。”
任远打断她,同时递来一张带会所logo的便签纸。
陈潇潇迟疑接过来。
地址是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