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中,司玄感觉有人在掰开自己的嘴,紧接着一股热流进了口,有点苦。他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将药吐了出去,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响起,司玄看清眼前被自己吐了一身药的人,这才放下心来:“这是哪里?”
江芜把药碗塞到他怀中,提着被药浸湿的裙摆微微皱眉,看着司玄的眼神带上些嫌弃:“这不是你家吗?”
“我家?我们不是在空苍族?”
这是又变回去了。
江芜想说些什么,话却停留在了嘴边,最后只是笑了一下,她示意司玄先将药喝了,自己则去换了身衣服。
外边侍候的小侍女听见了声响,在江芜离开后才进来行了礼,道:“妖君大人醒了就好,奴去禀告容景殿下。”
不等司玄说什么,小侍女便跑没了影。
司玄放下汤药,看了一眼被子上弄脏的地方,随手施了个术弄干净,他打量起所在的这间屋子,陈设简单质朴,是他钟爱的风格。屋子的另一边是一张桌案,桌案的旁边挂着一副玄色铠甲,他抬手轻轻触摸上面的鳞片,触感温润,像摸在了一块玄色玉石上。
这是用妖蛟鳞片做的。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熟悉?”江芜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可能有一点。”司玄邀江芜同坐。
他问:“方才那侍女说去请容景来,容景是谁?”
“她不去请才奇怪呢,这个容景自称是你的好友,把我们带回了你曾经的府邸,可他安排了这么多人在这里,分明就是监视。”
江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一遍:“你可是已经答应过我了,我帮你解掉冰魄的毒,你要助我找到归灵草。”
司玄沉默半晌,只问道:“容景,长什么样子?”
“眉清目秀,他等会儿来你不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那个绿衫男人又出现在了司玄脑海中,他骤然想起来曾经瑶清对他说过:“十年前你叛出妖族,妖王发出悬赏要你首级,你从那时便销声匿迹。“
据江芜方才所述,这个容景是妖王,那十年前岂不是他发出悬赏,所以自己才被追杀,正巧遇上江芜飞升时撕裂出来的两界通道,这才去了下界。
容景来得很快,他到时还是那一身绿袍,眉目温润,望着司玄的眼神满是关切,他的身形与司玄记忆中那个模糊身影两相重合,让司玄觉得那就是他,只是与江芜口中水月宴上的他不太一样。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这是容景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司玄的疑惑是不动声色的,他只是悄悄观察着容景,容景却是知他所想似的,直言问道:“玄冥,曾经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司玄摇摇头,除了江芜先前与他所说,他一概不知。
“没事,我会尽快找到红葵,为你解毒。”容景一双澄澈的眼睛直视司玄,很真诚,却让司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红葵?江芜更是奇怪,空郃明明说过,沉寒玉藕可解冰魄,这个容景知道两人被带去凤族,又正好在二人出逃路线上遇见他们,难道还能不知道司玄和她去灵族是为了沉寒玉藕?还是他以为他们没有取到?
司玄同样疑惑:“红葵是?”
容景答:“红葵果是一种火性灵物,正是冰魄的克星,只是哪怕在这上界也极难寻到一颗。”
“有劳了。”司玄谢道。
“你我二人何须客气,来人。”随着容景一句话,外边陆陆续续进来一排侍女,手上各捧着一个小木箱。
她们依次开箱,全是种种江芜难以叫出名讳的灵草丹药。
“玄冥,这些灵丹妙药你拿去,还差什么,尽管派人与我说。”
“多谢殿下,我的伤已无大碍,只是……自我从下界醒来,便发现自己丢了龙珠,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容景闻言轻叹一声:“我本不想……既然你问了,我自当讲个明白,也好让你……让二位都安心。”
我?江芜不禁疑惑起来,这事情怎么还会与她扯上关系?
“两百多年前灵族与妖族止战,是妖族先妥协,灵族夺走了妖界上千里地。两百多年间,我妖族休养生息,日益壮大,于是便有了以曾经的大皇子,我的兄长容竹为首的主战派,他们认为我妖族应当一雪前耻。那时父皇已去,我与你承父皇遗志,认为妖族的时机未到。我妖族的皇位向来是各皇子以实力相争,可你只是父皇义子,虽无权相争,却手握重兵,容竹自然而然就想拉拢你,待坐上妖皇之位,再集一族之力,与灵族开战。可你……不喜欢容竹的急功好利。”
容景说到这里,满脸厌恶之情。
“你表面上待我兄弟二人都一样,背地里却与我走得更近,容竹看在眼里,觉得这样有失公平,便想出了一个办法,给你吃了冰魄。冰魄二子,溶于水无色无味难以察觉,他平日里是妖族知书达理的大皇子,我本以为他只会给你下一子,叫你失了记忆退出我们的争斗便罢,谁想他这样狠心,竟叫你流落至此。之后他便对我动了手,好在你曾经手下的副将乌白出手,救下了我,等我们除去容竹,已经找不到你了。”
说罢,容景看了看司玄的神色。
“所以,我的龙珠是被容竹剥去了。”司玄语气淡然。
十年的心病真相揭露,他却平静得可怕。
容景点头:“是,容竹想炼化龙珠,那样,妖族无人会是他的对手。不过还好……”
他翻手取出一颗珠子,通体墨黑,质地柔润,散发着点点流光:“我代你抢回来了,十年了,它终于能回到你手里了。”
这一番话下来,江芜是听得一片心惊,容景的故事讲得很完美,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她看了一眼盯着龙珠久久不能回神的司玄,她不相信司玄没有听出来,那便是,空苍族。
有人托空郃收留司玄,言明了司玄只中了一子冰魄,这人定是不愿伤害司玄的,甚至为司玄在上界找了一个再安全不过的收容地,可同样是站在司玄一边的容景,对空苍族一事却只口不提,还说司玄一开始就是中了两子冰魄。
就算托付空郃的人不是容景这一方的人,也说不通。
看着容景取出来的龙珠,江芜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颗龙珠上面有一股让她难以心安的气息,甚至有点熟悉,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愣着干嘛,玄冥,我这趟是专门将它带来还你的。”容景抬手,龙珠便飘去了司玄手中。
他再度叹了口气:“如今神女失联,仙妖两界失去平衡,要不了多久,灵族必然来犯,玄冥,族内还需谨慎备战,我就先走了。”
“神女失联与仙妖平衡有什么关系?”江芜问道。
这一问好像才叫容景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位灵族:“我竟忘了姑娘是灵族。姑娘难道不知道,两百多年前是上清神女下令,让两族止战,若是神女知道,仙妖两界的关系不会如此紧张。可惜……上界之事,神女多交给仙帝越琴帝君处理,神女知之甚少,如今神女失联,仙界越琴更是毫无顾忌了,是以我才会在水月宴上请神女出面裁决。”
他说得神色愤然,继而又问江芜:“不知姑娘身为灵族,又为何会与玄冥一道,还被抓去了凤族?”
该来的还是来了,江芜还是准备用那套说辞应付,她道:“玄冥救了我,所以我跟着他,以尽绵薄之力。”
“原来如此,不知姑娘在凤族有没有听见过什么?”
江芜故作奇怪,顺着她问道:“什么?”
“凤族以上清神女为先,他们有人传言,神女是被越琴囚禁了起来。”
“什么?”江芜惊呼,这真是危言耸听,“神女可是神女,越琴凭何囚禁神女?”
容景暗自观察着江芜的反应,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表情,他继续道:“这上界谁不知道神女失去神力,只是一个普通的灵族,千年来,越琴才是仙界的掌事人,仙界早有人不满。”
他这么说,不就是在暗示不满的人是越琴吗?所以他才剖去了瑶清藏有神力的珠子?
“如今玄冥回来了,我便也放下心来。仙界若真来挑事,我心里也有个底,毕竟这妖界,没有谁比玄冥兄更加骁勇善战。”容景道,“也请姑娘放心,我妖族的心始终向着神女,我已经派人去探寻神女下落了。”
江芜浅浅一笑:“放心,自然放心。”
她确实放下了心,这个容景一看就不认识瑶清,八成还将自己认作了瑶清的手下人,她猜容景这是想取信于她,以便从她口中探寻出瑶清的下落,这样便可撬动风雅君等人,致使仙界内乱,真是好算计。
容景与二人告了别,一走出屋子,他脸上便满是笑意,他很确信,司玄是完全不记得了,至于另一个,不成气候,有待观察。退一步讲,就算江芜不知道上清死的详情,上清失踪的消息也已经传出,仙界内乱是迟早的事,江芜这把火可有可无。
江芜看着司玄手中的龙珠,怎么看怎么奇怪,片刻后她顿时警醒,出声道:“我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了,这龙珠上面的气息,是混沌!”
“我知道。”司玄应声,“虽然很微弱,但这是我的内丹,我知道。”
“你说……祟族发现我了吗?”当初则灵说的话始终让江芜耿耿于怀,在上界这么些天,都未听闻上界有混沌的出现,如今她好不容易放下了一点心,混沌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司玄收起龙珠:“不会,是祟族想要炼化我的龙珠,莫非……容竹是祟族?”
江芜笃定则灵与背后真正想要杀她的祟族是有联系的,祟族迟早找上门来,她提醒司玄道:“这个容景不对劲,他的话不可全信。”
“是。”司玄眼神显得茫然,“他不会是他。”
“谁?”
“叫空郃长老照看我那位。”
司玄不是个蠢人,这是近来叫江芜最舒心的一点,她道:“我倒是觉得,上界的祟族与妖族一定有联系,不能向他们透露出我是与你一道从下界来的,我们先静观其变,一来查清你想知道的事情,二来找出祟族,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你确定?”司玄挑眉,“这趟浑水可不好蹚,若你想,可以回弱水镇去,不会有人想到你会再回那里去,他们都会向着妖族来。”
“可如今,不是我想走就能走呀。”江芜语气轻巧,可二人都知道彼此现在的处境有多么为难,司玄与妖族,瑶清与灵族,都是实实在在的两趟再浑不过的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