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之物 第4章 蜉蝣（4）

虫子不懂浪漫，但这似乎是人类的爱情里不可或缺的部分，三七正在努力学习。 他每天背一首诗，因为知道徐辛会收到自己的光屏使用记录，所以每次都自己的电子笔记本中将自己所背的诗手写下来。

三七有些懊恼自己不合时宜的坦白，但并不后悔，因为那气息确实困扰他。他像宝物被偷的恶龙，狂躁不安又无能为力，明明生有利爪与双翼，却与宿命中的敌人素未蒙面。

就像徐辛说的那样，人类有过去很正常，他也知道自己应当接受，可独占是他的本能。

他羡慕那些所谓两情相悦的爱人，在那些故事里幻想自己与徐辛可能的未来。在自己学习之余，他开始频繁在飞船中游荡，四处寻找徐辛的气息，假装一场偶遇。

徐辛的生活很规律，早上八点起床，八点半吃早餐，而后大多数时间都在生态圈中用光屏看书，下午会练两小时乐器，还有两小时用于煅炼身体。她往来的地方只有那么几个，三七甚至确信自己不需要感知气味都能找到她。

三七常常透过生态圈的一面玻璃观察窗看她，他的视力很好，无论徐辛离得多远，他都能够找到。虫族的复眼，令在他看到注意到她今天嘴唇的颜色时，能够同时注意到她恬静的黑色眼睛，注意到她雪白的皮肤和被风吹起的发尾。

人类将**看作一种下流龌龊的**，但虫族并不这样认为。

三七的心跳加快，确认自己感受到所谓的爱情。虫子不像人类那样复杂，他们的爱欲无法分离，也无法转移。

可徐辛相信吗？她会认同一只虫子的爱情吗？

三七不确定。

而徐辛知道三七在偷偷跟着自己，毕竟三七的光屏和行踪都被密切监视，就算她再疏于关注，每天看一眼光屏里的送来的记录，也能够察觉这一点。

代表路径的红色线条，几乎日日都一样，最久停留的地点也一样。

很显然，三七故意如此，等她发现，而她总是假装没有发现。

偶尔休息的时候，徐辛会打开光屏，看一看他手写的那些诗，脸上也会不知不觉地带上笑容。

她竟然在和三七的相处之中，和一只对人类来说性情古怪的虫子，产生了某种人类男女之间追逐的乐趣。

尽管徐辛并不享受这种乐趣，但在这艘飞船上，这点乐趣已经算珍贵，她并不打算打破。

他们在宇宙飘荡得够久了，再有一个多月这艘飞船就将接近目的地。那是一颗被人类占据的小行星，靠近那颗星球之后她就能够和星球上的人联网，同时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令飞船降落。

飞船降落是需要人为操作的，徐辛显然无法胜任。

徐辛很清楚，这也是她和三七关系的转折点，她们现在远离人类社会，什么都可能发生，发生什么都不显得奇怪。但他们终究要回到人类的社会里，三七或许不在意，她却必须慎重对待。

她的手指光屏上一笔一划到有些稚嫩的字体，嘴角弧度慢慢上扬，确实感受到几分爱情的甜蜜。

但这种甜蜜不过如此，还没有令她失去理性，她知道什么是更重要的。

三七越来越像人类，他的伤口愈合，身体停止对人类而言超常的增长，看起来像个正常的年轻男人，只是表情很少，又长的太过漂亮。

确实是漂亮，因为徐辛偏爱无害的容貌，他就拟态出了一张棱角柔和的无害面孔，盯着徐辛的时候像只雪白小狗，不太符合人类男性的刻板印象。

他们每一顿饭都在一起吃，三七总是很快吃完，然后盯着徐辛不放。

徐辛已经习惯他的目光，反而是三七移开目光的时候，她能够敏锐地很快察觉到。

在她抬起头的时候，三七已经将头扭到了一边。

“你在想什么？”徐辛有些好奇。

“想……”三七顿了一下，思索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想法，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更接近虫族的方式：“想□□。”

徐辛的眉毛轻轻扬起，她因为这个回答感到有些诧异，但诧异的同时又觉得符合三七的本性。

“你对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吧。”她又低下头，夹起菜碗里一块土豆，“不敢看我，是因为感到羞耻？还是因为无法克制**？”

“都不是。”三七说，“我害怕冒犯到你。”

“那说明你有进步。”徐辛笑了一下，神色里带了些温柔，“恭喜你，对爱的领悟更进一步。”

“是对爱你的领悟。”

徐辛抬眼看他，说：“你的情话倒是学了很多。”

其实，她对他的要求还是太苛刻，如果从表面上来看，三七懂得的浪漫至少超过了大部分男人。

飞船上的实验已经停止，徐辛也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因此她和三七在飞船上的时间还算过得愉快。

他们的航行很顺利，很快接近了目的地，也顺利接入了网络。

网络相接的一瞬间，系统发出鲜明的提示音，一系列功能唤醒声此起彼伏。星球上传来一份预载入资料，她使用适配器连接上神经网络。

神经网络载入是一种先进的科技手段，能够让人以做梦的方式获取知识，梦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差，实际让人在短时间内就能获取大量信息。

随着宇宙旅行的距离越来越长，人类所能探索的空间越来越大，不同星球的人文和科技都出现了过大差距，为了让在宇宙穿梭的人能够成功融入接受降落星球的一切，神经网络载入技术应运而生。

徐辛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技术，她将房间锁上，有些忐忑不安地闭上眼躺在床上，在药物影响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三七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没能在生态圈找到徐辛。

发现徐辛行踪基本固定后，他偶尔会摒弃自己过于敏锐的感知，学会像普通人类那样体验这种寻找的乐趣。

他今天就屏蔽了自己的感知，直到没有在常见的地方找到徐辛，才循着气味找到了徐辛所在的房间。

徐辛就在自己的卧室里，但三七很少来这里，因为徐辛不喜欢。她认为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些距离，徐辛卧室所在的一片区域，未经允许三七都无法进入。

三七就停在权限划分的区域之外，离卧室的门有一段距离，挡在他面前的只有一面象征意义的玻璃门。

如果他打开这扇门，徐辛就会收到飞船系统发来的警报。

空气中的气息已经改变了，原本偏向浅淡的生姜气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刺激性更强，显露出十足的攻击性。

这些徐辛闻不到的信息，对于三七而言清晰可闻，他甚至能从中解离出震惊与恐惧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三七也有些焦躁不安。

人类没有像虫族那样的腺体，但对于虫族而言，人类也时刻在散发出类似于信息素的生物分子。而作为和徐辛完全适配的虫族，三七的这种感知只会更敏锐，也更激烈。

他也从没体会过徐辛变化这样迅速的情绪，甚至不知道徐辛发生了什么，不安和焦虑很快占据了他的心神。

或许是因为基因缺陷，三七的情绪波动非常小，只有在涉及徐辛的时候，他才会产生这些复杂的情绪。而此时因为徐辛情绪变化频率太快，他的心情变化也变得非常剧烈。

三七将额头抵在玻璃上，企图让攀升的温度降下去一些。他的双腿痛痒不堪，很快就站立不稳，只能用手掌撑在墙面。

但他的手臂也颤抖，脊背上已经愈合的伤口疼痛灼热，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他忍耐着，压抑本能。

那场手术并没能完全破坏他所有腺体，只要足够的时间和意愿，他随时能够重新长出羽翼和利爪，只是他不愿意。

为了徐辛，他必须伪装成无害的模样。

在这种忍耐之中，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好在徐辛的气息终于渐渐平静下去，重新归于浅淡。

三七始终没有从气息中感觉到徐辛遭到危险，因此他也始终没有越界，依旧在那扇玻璃门之外。

在长时间与本能对抗之后，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浑身脱力，不得不跪坐在地上。

而此时，徐辛紧闭的卧室门终于打开。

三七抬起头来，表情可怜兮兮，轻声叫她名字：“徐辛。”

徐辛站在卧室门前，远远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接受的信息太多，她还需要消化，那些在梦里残留的情绪也还需要处理。

何况，他们的关系陷入了她没想象到的最坏的情况。

这颗星球并不接受虫族，她可以就此停留，而三七呢？

三七将她视为配偶，而她又该怎样看待三七？